农业补助变革一经在朝堂上推出,立刻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新党和旧党相互攻坚,新党称旧党食古不化、不为民众考量;旧党则指责新党沽名钓誉,不切实际。
正如浮霜所预料的,一切针对她的问题都被搁置一旁,比起王妃暂时性的垂帘听政,变革所代表的利益集团的影响,则更为重要。
表面上看,农业补助变革是完全由官府主持的,由官府贷款给春种的农民,也由官府平价收购秋季米粮,完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是深层次而言,其中触动的利益则不在少数。
首先底息或免费贷款,意味着印子钱的市场大量流失。即便是定王府,也曾有聂姨娘等靠印子钱发家致富者,就更别提润州其他权贵家了。清流文人鄙视商人,行商道会被人视为耻辱,可放印子钱却不是。自己不出面,由家里的女眷、亲朋放印子钱牟利,是每年灰色收入的主要构成部分,因此这群人或多或少的都会站出来表示反对。
其次平价收购米粮,也对地主和官员们产生了利益剥夺。官府平价收购米粮,便意味着米粮的价格不可能超过或低于官定价格,习惯于投机倒把的富户们便失去了机会,而且佃农通过卖粮予官府,可以很容易的积攒到足以支付租子的银钱,当佃农都富裕起来的时候,就会买地自耕,肯给他们打工出劳力被盘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所以不少人都敏感的意识到,官定米价会给他们带来危机。
当然也有如宋卿书等一心为民的有识之士。他们多半都是出身贫寒,家无私产的年轻人。于是这场关系到各方切身利益的口水战越斗越凶,朝堂上众臣天天分成两派互相争辩。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们这完全是异想天开,难道国库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春季免息借款,秋季平价收粮!这小民是富了,可我们朝廷的库房可是要被搬空了的!”户部尚书李翼自然是首当其冲,反对的最为激烈的人。他很清楚,新政一旦施行,他的户部将会面对空前的压力,刚刚好转的江淮经济。如今艰难的维持着王爷南征的开支,又如何支付的起春种和秋收的款项呢?
“李大人莫要着急,不知李大人可熟知王妃殿下要求的预算和表格法?下官不才,已越俎代庖,替你们户部做了个简单的预算。”宋卿书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册子,展开道,“以润州一地为例,润州人口约在八十万众左右,以平静五口为一户计。则是十六万户。这十六万户分为上、中、下、下下四等,唯有下等和下下等才算是有资格借贷的小民,据估计约占总人口的四成。也就是说有资格借贷的户数约为六万五千户左右。
下等户借贷需要付底息,下下等户才是全免利息。因此并不是所有贫户都会来借春种的。就按照六万户计,每户借贷五亩地的种,不过才半石。市价是十两银子。因此六万户顶了天也只需要六十万两白银。况且这六十万两白银并不是花出去的,到了秋收仍旧会还本。平价采购的米粮可做军粮用,又可留种、贩卖。总之也不会赔钱。这项新政不过占用不到一百万两白银做周转,一百万两白银户部出不起吗?想必春潮远洋贸易带来的高额税赋,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吧?”
“你懂什么!”李翼愤而还击道,“户部的银子又不是光堆在库房里的!需要周转的地方多了!每月的军饷、军费开支、支付给你们的俸禄、工部修河铸堤的费用……零零总总多如牛毛,哪里还能腾出一百万两给农户做周转?远洋贸易虽然获利颇丰,可是又能持续几年?不过是些瓷器茶叶罢了,又不是宝石玉器,那些洋人采购上几年,终究会腻的,我们不可能永远用高价博取暴利!”
“李尚书真是会说,可惜算学大约不精吧?”宋卿书咄咄逼人的道,“总是说花费繁多,可究竟如何繁多?统计了数据没有?何处可以缩减,又有何处有差额需要补缺?难不成李尚书管辖下的户部就是锅乱炖?通底都没清过账目吗?”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李翼被他激得几欲吐血,“这是我户部的事,你不过是个吏部侍郎,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宋卿书转身冲堂上拜道:“启禀王妃,吏部尚书空缺,卑职原就主持吏部事宜,如今这虽是农业补助,按理当归户部管。但卑职准备将农业补助新政纳入地方官员考核中去,所以卑职认为自己有权利提出协管要求。”
这话一说出口,李翼的脸都变了,宋猴子分明就是来给他户部找茬的!贸然提出个天马行空的农业补助新政不说,还强塞给他户部来承办,末了还要求什么协管?他以为他吏部有资格考核户部不成?
“臣反对!六部平起平坐,各司其责,吏部公然插手户部,是为越权!”他跳起来冲堂上喊道。
垂帘后,浮霜慵懒的打了个哈气,方才听他们相互辩驳,都听睡着了!足足五日了,成天就是你反对我,我反对你的,难怪历来党争不断呢,这朝堂上若臣子互为党朋,诸事较真,做君主的可就轻松多了。
“我不管你们谁越权、谁没越权,新政事关重大,得辩明白了才能施行。”她弯起眉毛,笑眯眯的道,“宋侍郎的预算太过简单,不足以说明问题,需要再度精细化,还有后续的措施,都得一一具体分析。此外,既然户部有不同的意见,那户部就参与一起做预算。我希望你们双方能同心协力,尽快整理出行而有效的折子,呈递给我看,要做,得说出能做的理由;做不了,也得举例说明障碍原因。光打嘴仗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浪费我的时间,退朝!”
说罢,她便施施然起身,扔下一屋子辩论不休的朝臣,自顾自的走了。
回了两仪居,却见顾寒之早已恭候多时。
他披着件墨蓝色连帽斗篷,肩头还浮着些白雪,俊秀的眉目被冻得有些苍白,显见是刚刚从外面赶来的。他只这么玉树临风的站在院子里,静静的一动不动,直到浮霜进了院才抬起眼。
“你来了?怎么站在院子里吹风?”浮霜忙快步上前道,“大冷天的,也该进屋烤烤火,吃点酒暖暖身子啊。”
“没事,这点冷不算什么。”顾寒之笑着应道,“我也没等多久,刚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鸠尾忙上前来替浮霜解披风,却被浮霜阻了道:“先去伺候顾公子,我这儿有蔷薇呢。”
顾寒之已经脱下了斗篷,抖掉了雪,递给鸠尾。这厢浮霜也在蔷薇的伺候下,脱去了披风。两人落座,丁香忙送上热茶,屋里的炭火也暖暖的烧起来了。
“我这几日一直盯着元寿,他除了每日在码头和兵器作坊间来回奔波,筹备运转南征的物资,倒也没去旁的地方。我又仔细查过了码头和作坊里的人,也没有卫东淳的消息。”顾寒之开门见山的说道。
浮霜皱起眉头:“元吉一直都跟着我上朝,跑前跑后的,没出府,从他身上也瞧不出什么。”
“有没有可能王爷带着他弟弟一起南征了呢?”顾寒之提出个疑问。
浮霜摇摇头:“可能性不大,卫东淳身份敏感,东鋆即便是不想我找到他,也不会给他接触旁人的机会。带他南征,变数太大,一来有危险的时候难以顾及,二来万一他乘乱溜了,则更是大大不妙,卫东鋆不会那么傻,冒这种险。况且他走的时候说过,我挖地三尺都没关系。他这是在跟我挑战,所以卫东淳一定还在润州,并没有跟着南下,也没有被送到旁的地方去。”
“你很肯定?”顾寒之沉声道。
“我肯定!”浮霜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了解卫东鋆,他一定是将卫东淳留在了润州城内!他这是给我布的迷阵!”
顾寒之闻言,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语的酸涩,他甚至不知道为何卫东鋆会将东淳藏起来,不让浮霜找到,他也不知道浮霜找到卫东淳后,又准备做些什么。浮霜此番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以至于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他们两人摒弃在外的第三者。
他们究竟在竞争什么?浮霜……又了解卫东鋆什么呢?他不无嫉妒的想。
沉默了片刻,顾寒之闷声道:“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大不了将润州所有的客栈、酒馆和新入住的宅子都搜一遍!润州就这么大,只要他在,我就一定替你把他给楸出来!”
“不必了!”浮霜突然灵机一动,转脸冲着顾寒之笑道,“我们也许没必要真的挖地三尺!我有办法了!我会将卫东淳逼出来的。”
“逼出来?你的意思是……”顾寒之有些不解。
“或者说卫东淳几日后便会自己出来,”浮霜眼睛闪亮的说,“因为他是个孝子,而三日后便是老王爷的周年祭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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