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季景斋起身来回踱步,随而停在案前,盯着那封看了又看的信笺,陷入了沉思。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收到来自广陵的投靠信。
广陵卫齐瑞,当年那个与卫齐峥并称江淮双雄的男人,此时此刻发来了封投靠信,说是如果答应他的条件,他愿意带着十五万广陵军归顺季氏,这不禁令季景斋心生疑虑。
虽然此刻正与北地怀王对战,可江淮的动向他丝毫没有放松。之前浮霜来信说过,卫氏有分裂之态,卫齐瑞拒交兵权。后来他安插在润州的眼线也回报说,卫东鋆发兵桓城时,卫齐瑞和卫东淳都曾带兵围困过润州城,可见浮霜的消息是真的。
只可惜卫齐瑞没有抓住机会,白白错过了卫东鋆南下的时机。如今卫东淳已经不着名目的死了,等卫东鋆攻克了广州全境,怕是就该转过头来对付卫齐瑞了,卫齐瑞最终的结果,与前一世不会有什么不同,终究是个兵败圈禁。
可恰恰在此时,他竟然收到了卫齐瑞的投靠书?这可是上辈子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是接受?还是拒绝?若从常理上说,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白送上的十五万大军,不要的人就是傻子!至于卫齐瑞开出的那些条件……笑话,届时兵权在手,卫齐瑞就是过了河的桥,不拆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可若真接受了,江淮的局面可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卫东鋆立刻便会有名目撕破停战联盟。转而攻打西蜀,此刻他正是刚胜了广州越王。势头最盛的时候,会否出现难以预料的变化?这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是摆在眼前的十五万大军重要?还是保持原样。以不变应万变重要?这两项一比较,季景斋不禁犹豫万分。
西蜀的总兵力也不过才五十万左右,十五万大军对他而言,诱惑力是相当大的。尤其一想到这十五万兵力是硬生生从江淮挖来的,则更令季景斋激动,所谓此消彼长,这么划算的事他如何能不动心?
然而与北地怀王的作战,却令季景斋充分尝到了重生的甜头。在战场上未卜先知,简直就是神一般的感觉!曾经对战过的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此番便是闭着眼睛都知道陈氏是如何布阵、设套、整顿防务的,敌军在他眼中压根就没有秘密!
这种预测局势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单纯的兵力增加,更加令他沉醉不已。
此时若是自己贪图那十五万大军,收拢了卫齐瑞,便等于递了个把柄给卫东鋆。
越氏如今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蹦跶不了几天的了,而他季景斋得了这十五万大军,实力暴增。若给他时间消化整合,江淮便再没有了一战之力。所以以卫东鋆那小子的脾性,怕是会立刻与越氏停战,调回大军讨伐西蜀。
而江淮若是此时与西蜀开战。便等于给了怀王陈氏最后一搏的机会,他一定会联合卫东鋆两面夹击西蜀,极力将他季景斋的主力牵制在北三省境内。好让卫东鋆直下豫州!
到那时,他季景斋表面上虽是得了五十万兵力。其实却两面受敌,消耗的更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所以一番推断下来,这十五万大军他还不能要,这就如同一块肥美的诱饵,一旦吃进肚里,怕是会动一发牵全身的。
下了决断,季景斋忍痛又看了看那封信,便随手扔到火盆里烧了。
待到信笺都烧尽了,季景斋突然又走到案前,铺开了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随后对折封口,喊了外面的亲随进来。
“去,把这封信按规矩送到润州去。”他吩咐道。
亲随领命去了,季景斋方才搁下笔,心中定了定神。他突然有种怀疑,为何上辈子卫齐瑞被卫东鋆打到山穷水尽之时,都没有发信投靠;而今卫东鋆还在广州作战,未曾开始清算,卫齐瑞就急于投靠他了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得问清楚!江淮诸事,万万不可有重大变更!
浮霜接到密信的时候,已经是她回到润州的第五日上了。
季景斋这封信来的蹊跷,上面只问了一件事:广陵卫齐瑞可有变故?
收到这封信时,浮霜惊的失手打掉了一个茶盏。她反应便是广陵有变,假冒的卫齐瑞露了马脚,季景斋得知真卫齐瑞已死的消息。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如今季景斋亲自带兵北伐,人在济州,与广陵的距离颇远。卫齐瑞是二十天前身亡的,就算是季景斋在广陵有眼线,时间得到消息,飞报济州也需要起码十七八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季景斋得到消息再发信至润州,应该是下个月才到,完全不可能此刻就送至她手中。
所以季景斋这封信,并不是因为知道广陵发生的事情。
那他怎么突然来信问起卫齐瑞呢?浮霜皱起了眉头。
丁香蹑手蹑脚的拿着扫帚进来,清理了碎了的茶盏,她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浮霜,见浮霜脸上神情凝重,仿佛心存无穷忧虑。
拿着簸箕出去的时候,丁香迎面撞上了蔷薇,便忍不住道:“你方才送什么东西进去了?我瞧着郡主的脸色不大好看呢。”
蔷薇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好看不了的,从西边老家又来辣酱菜了。”
丁香眼神一凝,便没再说话,她们四个都很清楚辣酱菜意味着什么。
屋内浮霜苦思冥想,自己究竟该如何答复季景斋这封信。看似简单的一句问话,其中暗藏玄机,她若无法弄明白季景斋为何来信,又怎么能投其所好对症下药呢?
其实若是薛孝天告知了她,卫齐瑞临死前曾威逼他一起投靠西蜀季氏的事。浮霜此刻就不会如此为难了,自然也能理解远在千里之外的季景斋为何突然想起了卫二老爷。可偏偏薛孝天并没有说,在薛孝天看来,投靠季景斋是是卫二老爷人生最大的污点,武人可败不可降,曾经的江淮双雄,怎么能背弃自己的姓氏,投靠宿敌?所以既然人都死了,此事便权当未发生罢。
阴错阳差的误会搅合的浮霜一头雾水,以至于她觉着这封信隐藏了太多的暗示,自己得谨慎对待!
两仪居的灯火亮了一夜,第二日的早朝都罢了。浮霜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雕花,眉头拧在了一处。她眼下深深的两个黑眼窝十分明显,几个丫鬟出出进进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断了她的思绪。
最终,浮霜起身梳头,执笔案前,只写下了:卫齐瑞蛰伏府中,广陵筹措军粮,有备战之势。
这话模棱两可,说筹措军粮,疑似备战,却也只是疑似,反正以她的身份,‘理当’是不太清楚广陵的具体事项的,就算错了,也没什么大碍。其实换做卫齐瑞未死,他此刻也是在筹措军粮,防备卫东鋆讨伐广陵。而落在季景斋眼里……就随便他怎么揣测去吧!
浮霜将这份自己费尽脑经,却并不十分满意的信塞进了簪子里,命蔷薇拿去金饰店传了出去。蔷薇出门之后,很快另一个身影也悄悄的闪出了润王府。
丁香沿着后街绕道西城区的一处老胡同,吵吵闹闹的几个童儿在巷口玩闹,丁香喊了个过来,塞了几个大钱道:“住在这儿的吴先生可在家吗?”
那童儿拿了大钱,自然喜不胜收,忙指着十多步外的一处院墙道:“那便是他家了!”
丁香忙前去拍门,一个丫鬟出来开了门,见她身上穿的考究,忙陪着笑道:“贵人找谁?这儿是吴府。”
丁香道:“正是找你们家老爷。”
那丫鬟见状忙进去回了,又领着丁香进了院,不大的巴掌小院,正面一进屋子,左右两边厢房,还不抵王府的客院宽敞。丁香随着丫鬟入了正屋厅堂,丫鬟忙又上了茶,里里外外似乎就没几个下人。
丁香端起茶盏瞧了瞧浑浊的茶水,便又放下了。不多时吴进绅吴先生便快步迎了出来。
“丁香姑娘亲至,可是郡主有什么吩咐?”吴进绅如今也不拿身段了,冲着丁香客气的道。
丁香却道:“郡主的吩咐倒是没有,不过豫州来信了,也不知道吴先生知晓否?”
吴进绅一愣,讪讪的道:“这倒不清楚。”因之前那场延续了一年多的大病,外加上浮霜使得手段,润州各处的季氏暗线如今早已把吴进绅当做了敌人防备,如何还会让他知晓什么消息?传信送信的都各自有司,直接对浮霜负责,从不和吴进绅接头,吴进绅早被润州的探子们撇在外面了。
“那如今吴先生究竟是依旧忠心于王爷?还是已经倒向了郡主呢?”却听丁香又道。
吴进绅闻言,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并不傻,恰恰相反,其实是个十分通透机灵的人,否则光凭溜须拍马的功夫也不可能获得季景斋的信任。此刻丁香这话一出口,他就心中一沉,于是便模棱两可的道:“忠于王爷还是忠于郡主有何差别?郡主不就是王爷的人吗?”说罢故意装作一副迷惑的样子。
丁香高深莫测的笑了:“看来吴先生也是个糊涂人啊。实话不瞒您说,如今郡主怕是和王爷不在一条心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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