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收完了收夏茶,夏末的时候王府贴出了收购令,今岁的茶叶不得私自贩与洋人,必须交由官府统一发卖,而且要求各地茶园都必须在夏末采完所有的茶叶,不必再留到秋冬两季。
对此江淮怨声载道,王妃与洋人签订了巨额茶叶合约的消息,早就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到了民间,如今王妃自己定了低价自己亏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拴上全江淮的茶商一起亏,如何能让人心服呢?
质疑归质疑,抗议归抗议,老百姓还是不敢公然对抗官府的,再说今年茶商被免了不少税银,好歹也是王爷的恩典,恐怕王爷早就打算好了为王妃的错误买单,所以先免税安抚民众的吧?
然而到了八月的时候,质疑声瞬间便消失了!
自金水起,江淮二十八郡几乎同时爆发蝗灾,铺天盖地如黄云般的蝗虫遮蔽了天日,巨大的隆鸣声不绝于耳。百姓痛哭流涕,扑打、驱赶也无济于事。
定王府收到灾情讯息的当日,便颁发了焚田令,宁可烧毁所有的庄稼,也不能任由蝗灾蔓延!
此刻改种了茶叶的人家方才后知后觉的出了身冷汗,若非相应王府的号召,种了茶叶,又赶在夏末采光了茶,今年可就百忙一场了!如今焚田也就焚吧!损失算不上很大!想想自家粮仓里的茶叶,还是去再加固一遍,别被蝗虫钻进去祸害了啊!
种粮食的人却惨了,如沙尘暴般的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麦田舍不得烧?到处都是大嚼大咽的虫子,金黄的麦穗瞬间只剩下秃杆。再过片刻连杆子都没了,绿色的大地如同被尘土覆盖似得。到处都是黄色的一片。
别说庄稼了,连树枝都能被咬断,一片叶子都没剩下,饥饿的虫子疯狂的吞噬着整个世界!
农民欲哭无泪,辛苦了一年的庄稼都没了,空着双手又能巴拉下多少?最终只能含着热泪举起了火把……
许是上京的皇帝威信不高,江淮倒是少有不敢打蝗虫的,火烧、烟熏、用树枝抽打,恨极了蝗虫的老百姓甚至有抓蝗虫来吃的。
也许是由于江淮种茶的人多。时间焚天烧虫,再加上扑捉驱赶得力,两个月后蝗灾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走在田间路上,很少能看到成片的虫海了,可同时大部分的田地也都变成了焦土。百姓们在焦土上耕耘翻种,准备抢种些粗粮救急,可即便是成熟期最短的荞麦,从下种到成数也得起码三四个月!
江淮的官仓早就被吃空了。王爷时间下令放粮,原本储备的军粮全都拿出来救济百姓,江淮上千万人口,每天的消耗数额惊人。持续了两个多月之后,浮霜早先储存的米粮已经快见底了。
如今定王妃在江淮已经成了万家生佛,包括朝堂上的大员。几乎所有人都指望着王妃手中的茶叶换购合约,可洋人的海船得来年二月才能到港呢!季风期不到。船行不能北上,凡是懂海事的人都知道。官府剩下的粮食又能否支撑到二月?所有人心中都没有底。
今年的收成几乎为零。如今尚未出现流民,那也是因为控制的好,各地的平安仓都在放粮,然而一旦停了粮食,谁都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事!
浮霜则天天一大早便奔至码头上观望,一呆便是一整天。深秋海边的冷风吹得寒冷刺骨,她生生的被冻病了两回了,却依旧坚持要去,谁劝都不听,最终顾寒之只能陪着一起,时不时的用内力给她取暖。
所有人都不知道王妃究竟在指望什么?十一月正刮着东南季风,外洋海船又怎么能够逆风而上?
唯有浮霜心里清楚,她期待的不是洋人,而是白羽。
白羽陈诺了她,秋季一定带着米粮回来,他说到就一定能做到!不知为何,浮霜对于白羽总是充满了无限的信任,逆风也好,海潮也好,在浮霜眼里这些都不能阻挡白羽!
所以她天天坐等在码头,望着海天交界的地方,期望能看到风帆连绵的景象。
然而先于白羽归来的是,西蜀发兵了!
恒顺十六年十月十八日,睿王季景斋在上京以皇帝的名义发表了征讨檄文,声称江淮卫氏有不臣之心,密谋篡权,为天下叛逆,众人皆可讨之。随即六十万西蜀大军越江东进。
卫东鋆站在宜州城头,望着远方烽烟迭起的边城。西蜀季氏大军的主力还未到,可小规模的军事挑衅已经开始,宜州上下早已进入紧急戒备期。
江淮四十万卫氏儿郎严阵以待,二十八郡闹蝗灾的事却被生生的瞒了下来。军中除了有数的几个人知道外,其他人无人知晓,那严密封守的十八座粮仓里,其实大多数堆的都是石头,而不是粮食。
大军在外,最重要的便是军心,粮草往往直接关系到成败。二十八郡闹蝗灾,润州的补给也已经断了有半个月了,而卫东鋆始终没有发函回润州,催促军粮,因为他知道浮霜也已经到了极限。若还有一线希望,浮霜绝不会断了军粮供给,江淮几千万张嘴都指望着太平仓中的余粮,恐怕早已抽不出供应大军了!浮霜此刻一定万分煎熬,他如何还舍得相逼?
粮仓的里的存粮只够再支撑一个多月的,军中已经开始缩减了口粮供给,对外的名目是王爷突发奇想又开始的压力测试,但事情不可能长久盖住,下个月初润州若在没有粮草送来,届时不必等到西蜀大军进攻宜州,怕是自己人就要闹内乱。
若是天要亡我卫氏,那就顺应天意吧!总不能让江淮数千万人跟着一起陪葬!
十一月初五清晨,海边阴沉沉的大涡,浮霜身披裘衣,脸色苍白的端坐在眺望台上。芍药、蔷薇、鸠尾站在侧面给她挡着风,顾寒之支撑着她不倒下,一阵猛烈的咳嗽,浮霜抿紧了冻得发紫的嘴唇,双眼直视着正前方的海面。
脚旁十来个火盆也无法抵御海风的冰冷,然而浮霜心中却如同燃烧着火焰,心焦如焚。她开始后悔,或许自己真的错了,若年初不一门心思的种茶叶,多种些麦子,即便是都被蝗虫糟害了,好歹也能多剩下些。上辈子蝗灾过后,江淮饿殍遍野、元气大伤,可绝大部分人终究还是活下来了。这辈子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将损失控制到最小,如同最疯狂的赌徒般,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海船上,到头来却是一招算错满盘皆空!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重生一回,她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江淮因为蝗灾而变成人间地狱吗?难道她能任由卫东鋆在粮草不续的情况下,与季景斋去拼命?
她只能赌,赌老天爷垂怜,赌白羽能逆天改命!
可一个多月等下来,她与白羽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白家的海船依旧没有踪影。
海洋,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也谢是一场风暴,又或者只是因为季风逆行,无法北上,反正白羽的船队来不了了,而她季浮霜机关算尽,最终却害人害己,徒增罪孽!
她很清楚四十万大军驻扎在外,每月的消耗是多么的可怕;也很清楚卫东鋆在宜州顶多还能坚持一个月,而即便是此刻出发,运送粮食到宜州,也得花上二十多天的时间!她更清楚江淮二十八郡三千五百万人都必须撑到明年二月开春,才有可能迎来外洋海船;而太平仓里的余量精打细算也只能再支持十九天……
户部的官员们已经将算盘珠子拨散了架,太平仓前的施米粥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稀,各地的留言四起,前两个多月持续施粮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局势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周遭无穷的压力折磨得她如同绷到极致的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又一阵的猛咳,顾寒之实在看不下去了,硬声道:“回去吧,你这病还未好透,经了风如何使得?”
浮霜转过脸苦笑道:“我亏欠了所有人,就算把命送了,也不冤枉。”
“胡说!是天灾如此,又与你何干?”顾寒之痛惜道。
浮霜眼角泛起了泪花,大笑道:“寒之,当年我邀你共图大业,如今却败得惨淡,白白拖累了你五年,你可曾怨我?”
“胡说什么!”顾寒之一把搂紧了她,“遇到你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何谈怨恨?”
浮霜苦笑,她终究是亏欠了他……
突然身边传来鸠尾兴奋的大叫声:“郡主!您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浮霜匆忙掉头往海面上望去,只见朦胧的雾色中,一股黑烟徐徐升起,随即便出现了一团团黑影!
“是海船!是海船!”蔷薇也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浮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的想擦拭双眼,瞧瞧清楚,这没有风帆,却喷着浓烟的东西当真是海船?当她看到旗舰上竖着的旗帜时,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天原地转,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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