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旧年没点头也没摇头，细数起霍衍的变化，处处触目惊心，从对人对事的方法，在战术上的部署手段，再到平时的小动作，都有着巨大的变化。他能发现这些，就代表其他人也能发现。
身为变化中心的当事人霍衍，不可能发现不了。
“没错。”被江旧年知道，霍衍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发现自己的变化，在很多地方，最关键的一点是，我变得不爱记事。端脑里有我写过的很多记事，这是很小时候就开始养成的习惯，上次醒过来后，我就再也不想写，不是厌恶，是没印象有写过。”
江旧年静静的听着，关于霍衍在这件事上的自我解剖。他想，霍衍既然有勇气去查这件事，那么霍衍就有直面真相的勇气，包括对着他把这件事和盘托出。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过程，这是霍衍在向他展示信任，瞧，就算我被人换了种性格，对你的信任还是一成不变。
江旧年长这么大被人感动的次数极少，但今天他莫名的觉得，将来霍衍无论有什么情况，他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回报对方信任的唯一办法了，他想。
“我开始做记录，想起和之前的不同就记下，光看近三个月的记录，大概会以为以前和现在是完全两个人。思来想去，能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概只有性格改造了吧。”霍衍不得不承认，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后，他觉得自己身心都轻松了，抹了把脸，霍衍抬头看着江旧年说：“怀疑他，暂时还不算。”
“为什么？”江旧年问：“你没怀疑他，你带着他干什么？”
“我需要个证人，”霍衍说：“以后到埃文斯面前说起这件事来，总要有个清白的证人吧？你和海维斯都不合适，他好歹看起来是埃文斯的人。”
江旧年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霍衍的理由太顺当成立，他在短时间内找不到破绽，只好顺着霍衍的话问：“你打算怎么办？”
霍衍唔了一声，不想和江旧年说这个话题。他性格被改造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后续计划江旧年不知道，对江旧年是种保护。
他说：“暂时不方便告诉你，最近几天和蔷薇军团的比赛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不在基地。”
江旧年有霍衍这么个多年好友，也是上辈子没烧高香，他意识到霍衍来北斗星不是偶然，而是早有计划。看来霍衍早就意识到自己被人改了性格。大概在那个时候，霍衍就在计划着来这边了吧？
“小心他，别把自己玩死了。”江旧年尽完好友的义务，切断了通讯，留下霍衍对着空荡荡的星空愣了愣。
他知道林秘书不简单，可也不至于让江旧年说出这么狠的话，把自己玩死了。
霍衍把这句话来回琢磨了八百回，配上温和无害的林秘书专用表情食用，效果当真是极好的，霍衍越想越觉得，林秘书要么是表里不一的白莲花，要么就是实打实的圣母。
究竟哪种才是林秘书的真实面目，霍衍想亲手揭开这层遮挡布。
他倏然笑了下，想起在埃文斯处得到的求证，林秘，你到底是谁？
林亦斯幽幽的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会，才慢慢的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的在薄被上揉搓了几下，闭着眼睛长舒了口气，霍衍还真是警惕，也是真的聪明。
不到半年时间，就发现了不对，这让他接下来的戏怎么演啊？
能发现自己性格不对，性情有所变化，就肯定会想到在总统那求证他的身份。
他在霍衍面前肯定暴露了。霍衍不拆穿他的目的，大概是想看看他在搞什么鬼。亦或者是想从他身上得到点有用的消息。
想起霍衍让他处理的消息和文件，都是些j-i毛蒜皮的事情，从来没让他接触过荆棘军团及外交的重要文件，可以说从一开始霍衍就怀疑他的身份。
林亦斯调出林谏的通讯，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写的关掉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他想，霍衍想看看他搞什么鬼，他也想看看霍衍在整什么幺蛾子。
北斗首星上的海盗真要算起人数来，大概能和北斗首星上的土著居民形成一比一的比例，高危的比例让北斗首星成为边境最大的黑市交易场合。这边有机遇，有危险，有各种各样不成文的规矩。
下星舰的前几分钟，林亦斯被霍衍按在宿舍里，强行做了个滑稽的扮相。黑市上什么样的交易都有，包括贩卖人口，林亦斯的长相在黑市太突出，会引人瞩目。他再厉害也抵不过四面八方的突击。
霍衍给林亦斯换了身颜色略柔和的衣服，给他戴上披肩的假发，又扣上轻薄如纱但怎么都看不清的口罩。霍衍松开林亦斯看了看，觉得对方灵动的眉眼过于惹目。
“我自己来。”挡住霍衍伸过来的手，林亦斯轻轻推开，拿过隐形眼镜自己带上。漆黑如墨的灵动双眼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是个失了光明的瞎子，整张脸都没了光彩。
霍衍的心定了，对他这副扮相满意的点了点头。
给林亦斯做完乔装打扮，霍衍顺手给自己来了个大变样。林亦斯没想到霍衍那么舍得糟蹋他那张脸，面目全非的根本看不出眼前这人上一秒还英俊逼人，像个富家贵公子。
“将军，我们要去哪，查什么？”林亦斯装起样子来，简直是学霸级别的。霍衍愣是没看出点破绽来，他平凡无神的目光和霍衍没有遮挡的目光对上，两人似乎分别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到了点特别的东西。
这点不明所以特殊的东西，让两人默契的调开了目光。
霍衍想：我居然透过那薄薄的一层膜，看见了他眼底的星辰，以及清晰缩影的自己。他专注的样子，让我觉得他眼里只有我，这种感觉诡异却莫名的让人打心里很爽。
林亦斯想：霍衍的眼窝很深，专注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我在里面看见他打着的算盘，那不是对别人，是对我的。他发现了什么？
两人猜疑的思绪到此为止，霍衍带着林亦斯下了星舰，把星舰藏好后，往黑市的方向走去。在这期间霍衍的神经时刻都在绷紧，林亦斯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很配合霍衍动作。
林亦斯发现越靠近黑市，霍衍的神经似乎越绷越紧，只差羽毛般的重量，就能让霍衍的神经绷断了，他走在霍衍身后，微微眯着眼睛打量起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姿，这背影和他往日里看起来没有二样。
但从霍衍走路都保持着肩膀不动，垂在两侧的双手时不时擦过裤口袋来看，对方的警惕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偶尔侧目看看他，像是在确认他在不在。
“将……”林亦斯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霍衍捂住了嘴，对方在身高体型方面占据优势，就连手也比他的大上很多，捂在他嘴上的力气堪称钢铁般。
霍衍的站姿具有很强的活动力度，捂着林亦斯嘴的同时四处看了看，眉宇间的紧张没有消下去过，他低声对林亦斯说：“我的林秘书，你是怕死的不够快吗？在这里，你得叫我衍哥，知道吗？”
林亦斯眉毛动了动，眼睛放在连带盖住鼻子的手上，抬抬眼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读懂他表情的霍衍，迅速的挪开了手，顺便把手背在了身后，看着林亦斯说：“淼淼，你要听话跟着我，这里危险太多，一不小心你就被人拐走，顺手就卖掉了。到时候哥哥我想找你，都找不回来。”
霍衍说话的表情龙飞凤舞的，深怕林亦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似的，又说：“在这里做生意的，只要给钱，什么都能买到，你知道吗？”
林亦斯真想告诉霍衍，这地方他来过好几次，黑市的交易也参与过几次，倒是没见到过真正的贩卖人口，难道他来的是个假的北斗首星？他没好气的看了霍衍一眼，懒得再听他废话，撇过脸往里走。
他没有看见，霍衍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像被火燎到似的，一直不安分的揉搓着，仿佛这只手刚摸到的东西，有着让人舍不得放手的缠绵。
第27章 行动（六）
北斗首星的黑市开市是半年一次，持续一整个月，黑市的规矩奉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物和钱财必须在交易前由买卖双方检测，确定没问题，钱货两讫后，再有问题不论是哪方都不得找麻烦，即所谓的货即售出概不负责。
林亦斯和霍衍并肩走在黑市的外围，边走边看。现在还不是黑市开市的时候，人烟稀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一眼扫去大多数都有贼眉鼠眼的通病。
不用多想，林亦斯都知道那几个人是这里的惯偷。
“衍哥，来的不是时候。”林亦斯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从那几个人身上挪走，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盯着那几个人使劲儿瞧。他的目光仿佛要把那几个人看成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嗯，我知道。”霍衍能知道黑市这么个事情，还能不知道黑市的开市时间么？他提前来是想看看这些人大部分来自哪里。没想到带来的林秘书不像表面上那么文弱，看着这眼神挺好使，脑瓜子也灵光。
“那我们……？”林亦斯本来以为霍衍是不知道开市时间碰巧过来的，看见霍衍的目光，林亦斯就知道他刚才的猜想是错的，霍衍就是故意来早的。
故意来早，是为了碰见什么人？
“瞧，那边来了个有趣的人。”霍衍不动声色的说。目光略过路的那头，仅停顿了一秒转走了，“不要和那个人正面对上。”
林亦斯顺着他扫过的地方扫了过去，不巧的是，路头那人也正扫了过来，这么一来两个人的目光就直勾勾的对上了。林亦斯眉头几不可见的挑了下，没想到还是个认识的人。
楚云行提前来北斗首星是为了黑市。他听说这次黑市有一个技术高超的性格改造师，机会难得，他必须重金拍下这位改造师的交易，否则…
刚进黑市，他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起初懒得管，后来念头一改，想看看是谁那么不知死活。结果对上了一双死气沉沉的死鱼眼。
楚云行：“……”
莫名觉得这双死鱼眼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别看了。”霍衍揽住林亦斯的肩头，带着他转了身，两个人状似闲逛着的慢悠悠的往外走，霍衍随手指着一个角，对着林亦斯说：“那人是出了名的星际海盗，手段极其残忍，听说上位过程不太光彩。总而言之离他远点。”
林亦斯不吱声，心想：我怎么没觉得他残忍在哪里？倒是你，在星际海盗的嘴里，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狂暴将军，一个海盗一排海盗，都想一窝蜂的上去炸死你呢。
这话在林亦斯的脑海里转了几圈，想到现在的霍衍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被霍衍搭着的肩膀松了松，语气随意的说：“到时候黑市上的人那么多，他想注意到咱们，也没那个闲心吧？我看他不是来瞎逛的。”
霍衍当然知道楚云行不是个喜欢乱逛的人。虽然他没和对方交过手，但是对方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在他面前展现过，楚云行做过的事情表明，对方是个睚眦必报，事出必然有因的狠辣人。
只希望楚云行来黑市的目的不会和他撞上，否则……
“这地方…究竟做什么的？”林亦斯没见过大世面的短板在这时候暴露无遗，也趁机打消霍衍心里对他泛起的猜测。
霍衍嘴皮子一掀，抖落几个字：“黑市，无所不能。”
他松开揽着林亦斯的手，装作不经意间的回头，原本在路口的楚云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心里的防范不降反升，又对林亦斯说：“我前面说的，你别当玩笑话，这地方真的会贩卖人口。”
林亦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跟着霍衍的脚步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宾馆，大概是因为靠近黑市，这里的房价被炒到极高的价格。
霍衍听着店老板和一个明显人傻钱多的汉子吹嘘，默默笑了下，带着林亦斯离开了。
林亦斯一直没出声，这时候他表现的越安静，霍衍对他的猜疑就会越低，跟着霍衍走出来，林亦斯提着的气才缓缓的散了去，仿佛醍醐灌顶般的舒畅。
“为什么不住那？”林亦斯适当的开口问。
霍衍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宾馆，又看了眼林亦斯说：“越靠近黑市的宾馆越危险，能住在那里的，除了人傻钱多的二愣子，就是带着假东西的倒卖生意人。还有一种是黑吃黑的海盗。”
林亦斯表示受教的点了点头，心里对霍衍懂黑市附近的规矩多少有些吃惊。在他知道的资料里，霍衍没来过北斗首星，更没参加过北斗首星的黑市。为什么要单独说霍衍没参加过北斗首星的黑市呢？
因为这里的黑市和其他地方的黑市还真的不一样。其他地方的黑市或多或少都有点政府隐晦的支持味道在里面，交易上也就没太大的尺度，至少不会出现贩卖人口，贩卖文物这类事。
北斗首星的黑市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加上环境资源，形成三管不住的局势，这里的黑市，没有不能卖的，只有你买不起的。任何一方想c-h-a手包圆北斗首星的黑市，都不可能。
“如果当时……”霍衍喃喃的说，没说完的话在他回过神的时候被掐断，他拧着眉头看着林亦斯，“你把这个带在身上。”
林亦斯看着霍衍伸在他面前的手，表情有些微妙，在霍衍手掌心里躺着的赫然是枚耳钉，从那耳钉半边完整，半边残缺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一整个星星被拆开了。
“定位系统。”霍衍说，不等林亦斯反应过来，他就自动上前要给人戴上。
霍衍自觉又亲昵的动作让林亦斯觉得，对方和自己的关系仿佛达到一个全新的点，那个点在现在的他和霍衍来看，根本就达不到。心里念头一出，林亦斯就没法安静的静静看着霍衍动作。
双腿一抬，后退半步和霍衍拉出点距离，林亦斯的脑袋偏开，和霍衍伸过来的手正好错开，他保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抬头看着霍衍。
“觉得不适应？”霍衍和人亲近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和人近距离接触也是少之又少，在照顾别人感受上多少有点欠缺，可林亦斯的动作这么大，他不是瞎子，也不是二愣子，自然是感受到的。
“没有，”林亦斯说。从他手里拿过耳钉，自己带上，“太奇怪。”
指尖被细腻柔滑的肌肤一触即离，对方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那本来平淡的温度在霍衍的内心撩开了一片火海，就算有冰川的海水也浇不灭。霍衍抬手摸了摸耳朵，那上面有一颗林亦斯看见的另外半边残缺的耳钉。
他像是从来没有送出过礼物的青涩少年般，看见林亦斯耳朵上的耳钉，从内心涌出澎湃的火热，仿佛生平第一次告白，就获得了两情相悦；用情至深便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似的。这一刻，霍衍内心的满足溢于言表，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藏满暗喜。
林亦斯当然看见霍衍那枚亮闪闪的耳钉，形状和样式都和他耳朵上的这枚一模一样，不难想到这耳钉就是一对的。霍衍来北斗首星的目的，林亦斯一开始是清楚的，现在被这对耳钉一搅合，林亦斯有点看不懂了。
北斗首星这边疑窦丛生，北斗尾星上的友谊赛进行的也不安稳。
江旧年看着屏幕上的实时监控，眉头越收越紧，好似下一秒就要成为一眉大侠似的，他点着在监控下明目张胆作弊的蔷薇军团的人对海维斯说：“霍衍遇见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海维斯捏着把小刀正在修指甲，闻言抬头漫不经心的瞟了眼屏幕，吹了吹指甲上的灰沫，“存档，记录，等赛事结束，直接送到总统面前。”
是霍衍的做事风格，江旧年想。
“存档吧，稍后发给诺曼尔将军，我相信诺曼尔将军自有判断。”江旧年不是霍衍，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会像霍衍那样斩钉截铁，这种做法在海维斯看来，过于妇人之仁。
你放过对方，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大度的放过你。再说，你现在放过他，在真正的危急时刻，也不过是多了条人命。
“这是第几个了？”江旧年问。
不用海维斯回答，旁边奉命的记录员回答，“第十个。”
“第十个啊。”江旧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比赛两军团各派了六十人参加，开赛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蔷薇军团就出局十个人，距离霍衍定下的第一个局，还有段距离。
如果诺曼尔再任由他们乱来下去，还没到地方，蔷薇军团就会全军覆没，那这场比赛就变得毫无意义。
意识到这点的江旧年毫不犹豫的拨通了霍衍的通讯，也不管对方现在方不方便。霍衍没什么方不方便的时候，至少江旧年这么想的。
不巧的是，霍衍现在有点不方便。他揽着林亦斯，将人微微朝自己的身后带了带，抬起下巴高昂着头颅看人的姿态，显得他的表情有点凶悍，加上高大的体格，让面前看着他的两个矮小男人面面相觑。
第28章 行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