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稚言快步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乱飞的乐谱终于安静下来,停在一页画满修改痕迹的五线谱上。她看一眼飘窗,上边有一层灰。柯稚言转头愤怒地瞪着柯律言。
“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这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柯律言有些委屈地想,面上从善如流,“好吧,是我的错,我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柯稚言刻薄道。
柯律言瞪大眼睛:“你从哪学的这些午夜档肥皂剧? ”
这些年跟着蔚橙和王璎看的所有电视剧上,柯稚言想,她现在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王璎会感谢她的。
柯律言半响没得到回复,她自己也能猜个大概,就很自然地坐在一旁的矮沙发上,背后靠的靠枕还是柯稚言去年回来时买的。
房间内只有一张沙发,柯稚言在原地瞪了她两眼,均被柯律言忽略掉,她现在只能脱掉鞋爬到床尾盘腿坐起来,“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睡前四处转转,然后发现你不在这里。”柯律言自在地靠着靠垫,“你去蔚小姐房间了?让我猜猜,你上楼后连自己房间都没回吧?”
柯稚言眯了下眼睛,“我带她去找客房……”
“顺便替她拉了几首睡前曲。”柯律言弯出一个善意的笑,“要我说,睡前听舞曲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柯稚言不吭声了,直直盯着对方,柯律言面带微笑回望过去,几秒后柯稚言先移开视线。
柯律言又继续说:“不过说真的,你今天的表现出乎我意料。”
柯稚言轻轻哼了一声。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再一次提起剑。”柯律言轻松地说,好像只是一次姐妹间的日常对话一样,可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柯稚言。
下一个瞬间,柯稚言蹙起眉,但是很快平复,“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她说着,撇撇嘴,之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好吧,确实是你想的那样,满意了?”
“什么?”
“我说,你是对的,是你想的那样。”柯稚言抬起头,柯律言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看见对方的表情。
“你不是在开玩笑?”
“或者你更想谈谈你的那位华裔,呃……lover?”
“见鬼了,阿稚你知道在国家队,不,是她在国家队吗?!”
“我可以等。”
“等她退役?”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已经没几年了。”柯稚言低声说,她又想到现在在国家队认识的那些人,她与他们之间年龄差太多,职业生涯也不尽相同,最后他们都会退役,也许是她正值黄金生涯之时。
“哦,是啊。”柯律言也想到这一点,她嘟囔了一声:“最后会只剩下你一个人。”
柯稚言没听见她的话,她声音太小了,甚至连她自己也听不大清。柯律言猛地清醒过来,像是幼时柯稚言被她欺负惨后拿一盆冰水超她泼过来,她看向柯稚言,对方也在看她,眼中有担忧,虽然没听清刚才的话,但是可以感受到一瞬间就低落下来的心情。
柯律言迅速又熟练地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不说这些了,好久没见,我们来联络一下姐妹情?”
如她所料,柯稚言的脸黑下去,这一秒她愉快地想自己总是能抓住对方的痛脚并加以利用呢。
“不要,出去。”柯稚言说。
“怕你睡不着,来给你讲睡前故事。”
“不听,出去。”
“柯……”
“出去!”
这一次完全是彻彻底底的撵人之态,柯律言看一眼对方坐直的身子,好像下一秒就会跳下床来推她出门。
“好吧,好吧,妹妹大了,我这个又丑又老的姐姐就没了用处。”柯律言惨兮兮地抱怨了一句,朝着门口走,背后一直盯着她的人说:“锁门。”
柯律言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却忽然停住,她回头看柯稚言,“阿稚,你现在还害怕吗?”
紧绷着神经要怼她的柯稚言罕见的愣了十多秒,但柯律言知道前两秒可能是因为她的忽然改变话题,后面的时间却是为了问句内容。
沉默了接近半分钟后,柯稚言才抬头看她,眼中尽是迷茫之色,“……我不知道。”她小声说。
柯律言猜到了,她面上扯出一个微笑安慰对方,又问:“你会告诉她吗?”
柯稚言抿着嘴,还咬了咬唇,“……我不知道。”她委屈道。
柯律言叹了口气,看见对方动了动,她觉得自己吓到对方了,“没关系,你还有很长时间,慢慢想。”
柯律言微笑着安慰对方,语气中满是轻柔,就好像她此刻是在念济慈的诗一样。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阿稚。”接着房间门被关住,没有发出声响,但在门框闭合的那一瞬间,坐在床上的柯稚言还是抖了一下。
她低着头,视线不知是巧合还是恰好落在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腕上,她盯了良久,才眨一下眼睛,右手试探着动了动,又缓缓地握拳,再慢慢地松开。
活动自如,已经完全康复了。
柯律言走前帮她锁了门,屋子里原本就没开大灯——她跟柯律言都不喜欢大灯,拖妈咪的福,当年装修时她们两个都房间内都被安上了浮夸的巴洛克风格水晶吊灯。
柯稚言适应后来柯律言帮她买的床灯,只有暖橙色一隅,照亮她的床就够了。
柯稚言并不是一个很需求光明的人,她自小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独自练习,有时候黑暗反倒更适合她。
其实她的屋子里也不全是漆黑的,除了床边那一小块暖橙色外,飘窗前也会有月光投下来,她小时候失眠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拿着提琴坐在飘窗上,有时候会拉几首曲子,更多的则是因为不记曲谱而随手乱弹。
不过今天她没有带琴,琴还摆在矮茶几上,那把琴她还是用不太惯,从九岁开始进入学校乐团后拉她就不再用它了。
柯稚言是因为今晚柯律言的那一番话才辗转反侧的,倒不是对方在隐隐中暗示伦娜,而是她到对方提起时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儿时的事告诉蔚橙。
蔚橙问过她为什么要学球、为什么来国家队,她从一到中国就跟蔚橙同一个宿舍一直到现在,但是对方好像也忘记了问她是怎样来的国家队。
在快十年的接触中,后者其实也慢慢察觉到了有些话题不可提,柯稚言不知道对方是有意避开或是根本不感兴趣。总之对方一直体贴地将她的噩梦当做压力太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但柯稚言想要的不止这些。
她想把自己的所有成长轨迹都呈现给对方,而英国代表的是她在十一岁前以及现在所有秘密的源头,她想让对方看见,却不知道该不该把丑陋的伤口暴露出来。
所以才只带对方来了自己家,实际上她少时练习的球馆也有无数回忆,当然了,梦魇也在那里。
第二天早上,柯稚言起的相当晚,下楼时蔚橙的早点已经接近尾声。柯稚言看了一眼,典型的英氏早餐。
烤吐司、煎蛋、培根、香肠、烤蘑菇、红茶、烤番茄……
“我讨厌番茄。”她闷闷不乐地坐下来,拿着叉子怨恨地将番茄拨到餐盘边缘,“我可以把番茄给你吗?”她小声地问蔚橙。
蔚橙很无奈:“你什么时候没给我过?”她话音落下,就见柯稚言熟练地用刀叉把番茄拨到她盘中,蔚橙本还好奇对方今天的行动怎么这么迅速,毕竟以往都是她亲自从对方盘中取的,不过下一秒她就有了答案——柯妈妈刚从厨房中走过来,而柯稚言已经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现在正乖乖拿着吐司抹蜂蜜。
柯律言在蔚橙对面微笑着参观完这一切,很适宜地在柯妈妈坐下后打小报告:“妈咪,柯稚言她又把番茄挑掉了。”
顿时,柯妈妈严厉的目光投向柯稚言——她的餐盘中空空如也,而坐在她身边的蔚橙的餐盘中有两片番茄。
柯稚言在柯妈妈开口前急忙解释:“是橙姐爱吃番茄我才给她的,我们在国内时她顿顿吃番茄,不信你问她。”
蔚橙觉得自己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但是她还是很好地为柯稚言打了掩护。
柯稚言在柯妈妈视线移开时暗暗松一口气,接着又怒瞪柯律言,对方微笑着接受她的瞪视,不过还是比划了个口型,柯稚言愣住了。
对方说的是:good sign.
这是一个好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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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柯稚言由于起的太晚而被分去洗碗,蔚橙帮她把餐盘全都端去厨房,柯稚言背对着她系围裙,听见脚步声后转身悄声问:“我妈妈呢?”
“呃,好像去屋后了。”蔚橙把餐盘全放在流理台上,“我都不知道,你们家居然还有后门。”
“我昨天没带你去看吗?”柯稚言疑惑道,在看见蔚橙脸上的不解后便恍然大悟:“啊,确实忘记了,被柯律言那家伙气的。”
柯稚言耸耸肩,“等一会儿吧,下午茶时我们可以去后院乘凉,唔,其实bbq也可以,我爸爸的手艺很好,我跟柯律言也会一点儿。”
蔚橙笑了笑,“这个天吃烧烤?”
柯稚言犹豫了一下,“可以少调料?”她顿了顿,“还是算了,我们回国吃好了。”她边说边点点头,好像此事就这么定了。
蔚橙在她说话时也为自己系了条围裙,“我洗你擦?”
“不不不。”柯稚言伸手拦过她,蔚橙往后退了两步,蔚橙不明所以地看她的动作。柯稚言把餐盘都堆进了底下的洗碗机里,她重新起身按下按钮时,冲蔚橙眨一下眼:“有洗碗机,不用白不用。”
蔚橙笑了,“你妈妈知道你偷懒么?”
“啧。”柯稚言说:“我不在的时候她就没手洗过,她其实就是想锻炼我……”
柯稚言没说完,因为蔚橙在用一种“那你怎么不照做”的眼神瞧她。
“……好吧。”柯稚言妥协地说实话:“我小时候一直都是跟柯律言一起洗碗,但是你知道,我们经常打闹,所以……呃,摔碎过几个盘子。因此,妈妈一直觉得我们不会洗碗,尤其是我,年龄要小一些,还出门在外。”柯稚言耸耸肩,“你懂的。”
“嗯,我懂。”蔚橙似笑非笑,“怕是不只‘几个’盘子吧?”
柯稚言鼓起嘴,“好吧,是每洗一次就打碎几个盘子!”
“噗嗤。”蔚橙笑出声来,半是嘲笑道:“我现在开始心疼你父母了,你们两个简直太糟心。”
柯稚言点点头,好像是附和蔚橙的观点一样:“我要声明,是柯律言糟心,因为每次都是她先来招惹我的。”
“暗自打小报告可不好哦,honey。”
“暗自偷听也不好!柯律言!”
蔚橙发誓她在柯稚言回头咬牙切齿地说话时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白眼。然后蔚橙回过头习惯性地给柯律言一个表示友好的笑。
柯稚言不满地皱一下眉,不过她没回头,“你站在那儿有多久了?”
“不过是刚来。”柯律言无辜地指自己脚下,“我只是要带hel去散个步。”
柯稚言“哼”一声,“最好。”
柯律言继续无辜地笑,“sweet你要相信我,我还犯不着为你擅自用洗碗机的小事说谎。”
柯稚言瞪她:“你不是说你刚到?!”
“呃,你用洗碗机之前。”柯律言在对方炸毛前举手示意无辜:“不过这不是我的错,是hel一直赖在这里拉都拉不走。”
柯律言脚下的小家伙应景地叫了一声,冲着柯稚言吐出舌头摇尾巴,并露出了一个在柯基间最常见不过的微笑表情。
“我想是因为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太高了。”柯律言继续说,“以及,我觉得如果你在没有指令的话,hel会当做你默认。”
并扑上来。
柯稚言自动在脑中接上了对方言下之意。她无奈地吐出一口气,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反驳不了柯律言,因为对方说的是真的,hel是自己的狗,它铭牌上的主人名到现在还写着她的名字,在有她的情况下,hel最亲热的对象只有她。
“所以我现在洗了盘子,还要去遛狗是吗。”柯稚言不满地嘟囔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明明我才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或许,你可以让蔚……我是说蔚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