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我不迁就你了。我要去睡觉了。”话毕,他朝许蕴喆眨了一下眼睛,起身道,“晚安。”
看着他轻松的表情,许蕴喆的心似乎也跟着变得轻松了。他笑了笑,说:“晚安。”
第五章 -1
也许打哈欠会传染。许靖枢说了晚安后没多久,许蕴喆也犯困了。他揉了揉眼睛,坚持着把最后一道错题改完,起身关上台灯。
黑暗中,许蕴喆听见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
他打开手机的灯,走到床边,看见许靖枢支着身体趴在床边,清澈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中亮得像星星。
想起中午的事,许蕴喆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直接上床,也关了灯。
关于那个吻,他应该如何处置?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吗?亦或者,明确地告诉许靖枢,以后千万不要再那样了?
许蕴喆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可是想起灯熄灭前许靖枢的眼,他没有那样做。太窝囊了。许蕴喆捂住自己的额头,浅浅地、浅浅地吐出一口气。
这上下铺的床用过些年月了,床架不特别结实,许蕴喆能清楚地听见上铺的辗转反侧,猜想如果自己翻一个身,上铺说不定也会知道。他一动不动,僵木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上铺没动静了。
许蕴喆凝神听了片刻,果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电蚊香器的电源灯在黑暗里亮着微弱的红光,不足以将任何黑暗照亮。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是蚊香片的气味。
良久,上铺传来许靖枢轻轻的声音,问:“许蕴喆,你睡着了吗?”
许蕴喆讶然睁眼,犹豫后答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还没有。”许靖枢迟疑了几秒,问,“上回我问你,你的妈妈和外公会不会参加你的成人礼,你摇头了。他们真的不参加吗?开客栈是自己做生意,只要关门谢客,他们应该有时间参加吧?”
他们是否有时间,这根本不是许蕴喆考虑的问题。他没有想到许靖枢会特别问起这件事,锁眉沉吟片刻,道:“他们不参加。”
许靖枢惊奇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许蕴喆沉声道。
许靖枢该是被他的态度惊着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许蕴喆等了一阵子,心里不由得忐忑,想着怎么打破僵局。
这时,许靖枢轻声说:“如果我妈妈还在,我一定会叫她参加的。可惜,她没有看到我长大成人。”
许蕴喆闻之心头一堵,心底泛起些许酸楚,问:“你什么时候回静安?”
“明天下午放学以后。”许靖枢答道,“七点半的车。”
放学后,从县里的汽车站乘车去淮左,确实能赶上七点半那趟开往静安的列车。许蕴喆沉静了一会儿,说:“好,早点儿睡吧。晚安。”话毕,他没有听见许靖枢的回答。
许蕴喆在黑暗中看向头顶的下铺床板,不知道许靖枢这时躺在哪个地方。
其实,许蕴喆何曾不希望许芸婉可以参加他的成人礼?
尽管他觉得那样的仪式冠冕堂皇,可这好歹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日子,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许芸婉可以见证。
但是,想到现在j-i,ng神状态不稳定的许仲言,许蕴喆又没有办法把这个消息在家里公开。外公一向认定自己是一家之主,如果让他知道许蕴喆的成人礼将举行,他一定会参加的。
这些心事,他可以对许靖枢说吗?关于他的担忧和怯弱,他该告诉许靖枢吗?
“许蕴喆。”突然,许靖枢从上铺往下垂了一只手。
许蕴喆依稀看见他的胳膊从上面垂下来,吓了一跳。
“你能看见我吗?”许靖枢问。
虽然看不见,但许蕴喆能从他的声音辨识出,他又把身子探出了床外。许蕴喆想这样太危险了,毕竟不像白天一样能看见。
他打开手机的灯光,只听许靖枢哎呀一声。他抬头一看,许靖枢捂住了眼睛。
“什么事?”许蕴喆问。
他眯起眼,指着许蕴喆的手机,说:“把灯关掉。”
许蕴喆莫名其妙,但把灯关闭了,说:“你躺回去,这很危险。”
“嗯,我马上。”许靖枢应着,往黑暗里挥了挥手,“许蕴喆,你握一下我的手。”
许蕴喆更是不解。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在黑暗里划了几回。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在一次偶然间碰到了许靖枢的手,却没来得及抓住。他又往同样的方向挥了挥。
这回,许蕴喆的手指才碰到他,便被他反手抓住了。
他抓得用力,许蕴喆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分不清是他要把自己往上拉,还是自己会把他拽下来。
“什么意思?”许蕴喆不明所以,但真害怕他光顾着拉,从床上摔下来,所以索性起身了。
“没什么。”手臂需要的力气变小了许多,许靖枢知道是因为许蕴喆坐起来了。他转身将身子探出床外,弯腰的同时拉起许蕴喆的手,往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许蕴喆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许靖枢已经把手松开了。他懵了两秒钟,身子登时变热了——气热的,他忍不住骂道:“我靠,你这家伙……”
“你现在不会正用被子擦手吧?”许靖枢问。
许蕴喆听声音在床边,猜想他此刻正躲在床铺的边沿,烦躁地说:“我没有!”
“那就好。”许靖枢笑了一会儿,然后静静地说,“晚安,安心睡吧。”
莫名其妙地亲了人以后,让人“安心睡”?许蕴喆好气又好笑,真想爬到上铺把他狠狠揍一顿。
他咬牙切齿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许靖枢,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下回再这样,我不保证我不揍你。听见没有?”
“没听见,我睡着了。”他回答说。
许蕴喆的火蹭的就往上冒了三尺高。他再忍不住了,起身后顺着床架爬上梯子,没想到却在半途突然闻见许靖枢的香味。
太近了,近得他站在梯子上,停了下来。
许靖枢看不见许蕴喆,可他能感受到许蕴喆的“怒气”,很近。近得许靖枢不得不点亮手机的屏幕灯,在朦胧的光线中看清他来到了自己的床头。
许靖枢的脸原本很小,但离得太近,被放大了。大得足以让许蕴喆晕眩,他皱起眉,避开许靖枢直勾勾的眼神,垂眸道:“以后别那样了。”
手机的屏幕灯不够亮,许靖枢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只能见到他的五官在暗淡的光线里格外立体和分明,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下颌有清晰又利落的线条。
“不是第二次,是第三次了。”许靖枢的眼睛不能离开他的面庞,忍不住扶住他的后颈,凑近往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第四次。”
很奇怪,又被许靖枢亲了,可这回许蕴喆一点儿也不惊讶。尽管,他还是忍不住不悦地皱眉。
他没能看清许靖枢得逞以后脸上是否洋洋得意,灯光熄灭了。
许蕴喆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每次被许靖枢气得想动手打人的时候,总会被更奇怪的事情化解?
他放弃了,无可奈何地回到床上,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儿,他猜想许靖枢应该还没睡,抬头问:“你是周日回来?”
“嗯。”在许蕴喆看不见的地方,许靖枢抿了抿嘴唇,说,“我会想你的。”
许蕴喆哭笑不得,最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嗯,晚安。”
“晚安。”他顿了顿,补充道,“做个好梦。”
第五章 -2
距离和许靖枢分别,过了一个小时,许蕴喆来到车棚,没有找到自己的电动车,这才想起先前许靖枢借了他的车,而电瓶被偷了。现在他得开许靖枢的车回家。
甫一下课,许靖枢便溜到他的身旁,和平常那样蹲在他的座位边,扯他的衣摆,说要回家了。
自从那回许蕴喆听见钱程说许靖枢“狗腿”以后,他不大愿意看见许靖枢那样蹲在地上看自己,扯衣服的行为更是不喜欢。
可是每次低头看见许靖枢的眼睛,许蕴喆又忘了和他提这件事。而且随着高考越来越近,班上的同学愈发用功,会在下课铃声响起后离开座位的人少之又少,许蕴喆推测,许靖枢这样悄悄地溜过来,也是为了在没人走动的教室里不显得引人注目。
许蕴喆打开电动车的电子锁,突然发现原来许靖枢的车上的是静安的牌号。考虑到之前许靖枢在梅引上学,许蕴喆想,这辆车也有些年纪了。
开车的感受证实了许蕴喆的猜想——刹车不太灵敏了,电瓶电量消耗得快。许蕴喆平时开自己的车回家,消耗的电量或许只要开这辆车的一半,看来电瓶老化得十分厉害。
既然要去市区买电瓶,还不如把这辆车的电瓶也换了。许蕴喆把车开回家里,停放好后,心里这么想。
纵是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不少游客留影拍照,但许蕴喆回到家中,面对的却是冷冷清清的庭院。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平时东西厢房里是否住着客人,不需看房门打没打开,也能感觉得出来。
知道厢房中没有住客,许蕴喆的心中掠过些许诧异和不安。再看向原本种桃树的地方,现在已经用砖块填平了土,仿佛桃树从没有出现过。可在许蕴喆看来,不适的感觉更甚一些。
“外公。”许蕴喆路过堂前,见到外公正在写书法,谨慎地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许仲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说:“哦,回来了。你妈妈正在做饭,你休息一会儿,等下就能吃了。”
许蕴喆哦了一声,依然忍不住小心地观察外公。
许仲言提笔在旧报纸上写下几个字,忽而从眼镜背后抬眼,吓了许蕴喆一跳。
“怎么了?”许仲言奇怪地问。
许蕴喆忙不迭地摇头,说:“没什么。我回房去了。”看来,外公的状态不错。
此事暂时放下后,还有另一件事让许蕴喆难以放心。他把书包往房间里一放,立即往厨房走。
正在厨房做饭的许芸婉听见脚步声,说:“回来了?”话毕她回头对儿子微微一笑。
许蕴喆又一次讶然——妈妈总能轻易地听出他的脚步声。平时,许蕴喆很难相信“听见某人脚步声”这样的话,不过在许芸婉的身上,这话应验了。
他也笑了笑,走近后见到一旁有几个土豆,问:“今晚烧土豆?”
“嗯,红烧还是清炒,你选。”许芸婉切了一些姜丝备用,说。
“做醋溜土豆丝吧。”许蕴喆说着,把土豆放进水池里清洗,开始给妈妈打下手。
母子二人一同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因为默契,几乎没有交谈。
许蕴喆放下切菜板,找出菜刀把刨了皮的土豆切丝,想了想,终于问:“妈,怎么生意怎么差?”
闻言,许芸婉揭锅的动作顿了顿,答道:“客人把桃树被挖走的事写在评论里了。”
许蕴喆听罢心头一紧,确认着问:“是那天住在东厢房的客人吗?”
她点了点头。
那天他们离开时,许蕴喆还曾拜托他们不要在网上写对客栈不利的评论。彼时他们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可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
但这许蕴喆不能怪人家,毕竟影响客人的住宿体验,是客栈有错在先。许蕴喆在心里沮丧地吁了一口气,问:“没联系,让他们删评论吗?”
许芸婉把煮好的水煮蛋剥壳,放在碗里备用,听见儿子的提问,她沉吟片刻,答:“他们不会删的。”她把蛋壳丢进垃圾袋里,抬头对他释然地笑了笑,安慰道:“算了,过些时候就好了。”
看出许芸婉回答问题前的郁闷,许蕴喆难以接受她的“安慰”。可他没有当面追问妈妈为什么那样讲,而是在切好土豆丝后,洗了手回房。
为什么许芸婉说客人不会删评论?虽然,他们表面答应,背后又反悔的行为让许蕴喆郁郁寡欢,但他认为许芸婉之所以那样说一定有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