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枢努嘴,一脸不以为意。
电影院的规模小得远超乎他们的想象,等他们按照地图上的导航来到电影院的楼下,看见用黑板写着“售票处”三个字的小卖部,都惊呆了。
他们本打算买点儿爆米花和可乐,在观影时吃,但看这排场,恐怕没有机会了。
售票处没有爆米花机,除了罐装和瓶装的饮料外,只售卖一些小学生的经济能力能承受的小零食。
许靖枢虽看着辣条蠢蠢欲动,但在影厅里吃辣条,实在不好。
他们最终决定买两罐咖啡。
“这个,许蕴喆,这个!”在许蕴喆结账时,蹲在售卖橱柜前的许靖枢激动地挥手,“有酸奶。‘美美’酸奶,小时候喝过的。我还以为已经停产了。”
许蕴喆低头一看,果真如此,问:“要喝吗?”
“嗯!”他蓦地起身,眼前黑了一片,连忙抓住许蕴喆的胳膊。
小卖部里有个看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听了她妈妈的话给客人拿酸奶,奶声奶气地报告:“妈妈,只有一瓶了。”
许蕴喆道:“就拿一瓶吧。”反正他不想喝。
小女孩把酸奶取出来摆在柜台上,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许蕴喆。
许蕴喆看她可爱,对她笑了笑,钱也给她。
“要找给哥哥多少钱呀?”她的妈妈学着她的腔调问。
小女孩接过钱,想了想,回答说:“两块。”
没想到这小丫头已经认得钱,还能做十位以下的加减法,许蕴喆不由得吃惊。
不一会儿,小女孩把零钱找给他,建议道:“你们可以拿两个吸管,我在幼儿园的牛奶,一个人喝不完,这样和小朋友分着喝。”
许蕴喆忍住笑,拿了两根吸管,说:“谢谢。”
等到从小卖部离开,许靖枢拿着酸奶,朝许蕴喆y-in阳怪气地说:“对小女孩那么温柔,对我这么凶。”
许蕴喆斜睨他一眼,没理他。
“不说话不让看电影哦。”来到换票机前,许靖枢学着小丫头的腔调说。
很快,机器打印出两张电影票,掉在出票口里。
许靖枢弯腰去取,余光瞥见许蕴喆也弯腰,转过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许蕴喆的脸,他的吻已经先一步轻轻地落在他的唇上。很快,他轻微一碰就离开,离开后许靖枢才把他看清。
“是不是要说‘亲一下才让看’?”许蕴喆问完,拿过票,往电梯走。
许靖枢听完笑了,同样走进轿厢里。
轿厢陈旧简陋得很,墙上没有广告,只有一张简陋的a4纸打印着楼层指引,写着“三层直达影院”。
电梯徐徐地上升,到达三层,两人正要在门开时往外走,见到门外是一堵墙,惊呆了。
“这……”许靖枢不知所措地看向许蕴喆,“我没看错吧?”说话间,轿厢的门关上了。
许蕴喆茫然,再度看向那张打印纸,发现除了写着“三层直达影院”外,还有“四层影厅”。他按下四层的按钮,等抵达楼层后,看见门外是一条像是影院的通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在那张纸打印以后,影院的规模又缩小了吧?”许靖枢猜测着,还是感到离奇。
但很快,超出他们认知的事情再度出现了。即便是从小生活在小城镇里的许蕴喆也没有见过设施如此简陋的电影院——
通道内的地毯已经被踩过无数遍,像地板一样紧实。通道的尽头有一个像是售货处的地方,但那里既没有货品也没有售货员。
空无一人的通道里,除了一台正在播放广告的取票机外,还有几台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投币游戏机,上面的喷漆已经掉色大半。
影厅的门都敞开着,垂着厚重的帘子,正在放映电影的影厅里清清楚楚地传出影片的对白和效果音。
他们走到自己要观看电影的影厅门口,看见门口立着的惊悚片海报,步伐不约而同地迟疑了。
“我们不是要看这部电影吧?”隔壁影厅的声音衬得走廊太安静了,许蕴喆问。
许靖枢连忙摇头,拉住他往里走:“快开始了,进去吧。别站这个前面。”
当他们掀开帘子往里走,迎接他们的是一股老房子才有的淡淡的腐霉味。
只能容纳百来号人的影厅内空无一人,没有开灯,光线透过门口的帘子缝隙往里投,大银幕前的空间像一个文化宫里的小舞台。
“还是包场。”许蕴喆照着票上的座位号入座,坐在影厅的最中央。
想起从刚才乘电梯时起遇上的事,许靖枢有些害怕。但他大着胆子往里走,坐在许蕴喆的身旁。
然而,影片规定的放映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大银幕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想到门外的惊悚片海报,许靖枢动也不敢动,偏偏许蕴喆突然起身,吓了他一大跳,问:“你干什么?”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许蕴喆把他拉起来,往外面带。
许靖枢本来怕得很,但想不到许蕴喆会主动牵自己的手,不禁忘了害怕。这是他们第一回 像这样牵手,被许蕴喆牵着,许靖枢觉得这真是一个约会了。
走到影厅外,他们才发现位于影厅后方的放映室半开着门,通过半开的门缝,可以见到里面根本没有放映员。
许蕴喆第一次见到放映室的内部,好奇着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里面是什么样子,却感到许靖枢抓紧了他的手。
“你们干什么呢?”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冒了出来。
许靖枢吓得整个人生生地弹了一下,回头见到是一位严肃的老爷爷,立即跳至许蕴喆的身后。
许蕴喆也被吓得不轻,尴尬道:“我们来看电影,但是,还没放。”
“哦,你们迟到了,我以为没人看呢。”老爷爷打开门,走进放映室里,“好吧,你们去坐吧。放给你们看。”
许靖枢听罢无辜地看向许蕴喆。
许蕴喆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走回影厅里。
“我们没迟到。”重新坐下后,许靖枢很确定地说。
“很多这个年纪的老人家,都不乐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算了吧。”许蕴喆说完,厅里的光线发生变化,他回头一看,是老爷爷进来了,不免又吃一惊。
老爷爷快步走过来,说:“票给我,检票。”
许蕴喆从许靖枢的手里拿了票,一并给他。
“等会儿就放了。”他把票撕了,票根还给许蕴喆,很快又走了。
眼看着帘子放下来,大银幕上也终于出现电影正式开始前的片头,许靖枢才觉得一切回到了正轨上。他以前一直生活在静安、梅引那样的大城市里,这样的情况,真是没有遇见过。
他木木地看着大银幕,忽然,脸颊上被温柔地碰了一下。很轻,他惊讶地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一个吻。
“亲一下,好点儿了吗?”许蕴喆问。
许靖枢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突然搂住他的胳膊,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第八章 -6
随着影片的人物在独白中介绍自己之所以担任教师的原因,画面穿c-h-a着男主角在黑夜里闲散又寂寞的身影。后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社区里的中学收留着一群没有理想也没有希望的学生,课堂上,面对授课老师大喊要求回到座位上,教室内仍然喧闹嘈杂,没有一个学生听这位老师的话,只有他站在吵吵嚷嚷的教室里,拿着一张dvd,不断地重复,他要开始上课了。
许靖枢倚着许蕴喆坐了一会儿,看到这时,他直起了身子。
许蕴喆不禁 看他,发现他对着大银幕,看得十分专注。
因为影厅没有关门,总有些微光线从帘子的缝隙里泄进来。这些小小的光线照出许靖枢侧脸的轮廓,许蕴喆对着这些轮廓和线条看了好一会儿,几乎没有在意电影里身为代课老师的男主角怎样化解了与顽劣学生之间的尴尬。
直到,直到男主角的外公把自己关在老人院的卫生间里,一遍遍地喊着女儿的名字,要求女儿开门。
许蕴喆怔怔地看着大银幕上这位痴呆的老人,他确凿是生病了,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自杀——他或许知道,只是忘记了。他常常对男主角说,女儿来看他了,问男主角有没有遇见妈妈。
老人住在老人院里,孙儿对他怀着复杂的感情。他给外公准备一个笔记本,总希望外公能往上面写些什么,或许关于已故的妈妈,或许关于自己,又或许,关于真相的忏悔。
男主角有一个酗酒的妈妈,她遭到老人不堪的对待,最终服药自尽。
可惜,老人致死也没有往笔记本上写一个字,而早已知道真相的男主角,选择原谅他。
许蕴喆不知要如何读懂这副孤单又悲天悯人的心肠,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自从许芸婉告诉他,已经把外公送往静安五医院后,他再也没有问过关于外公的事。许芸婉是决意要和外公诀别了——以这样的方式,但他呢?
如果真相让许芸婉痛苦,那么之于他,又是什么?
电影中的老人去世后,许蕴喆几乎再无心情看余下的部分。他不知道影片的后半段到底演了些什么,脑子里想起的全是自己的小时候。
许仲言对他有时候严厉,有时候宠溺。
许蕴喆如今回想起来,在没有爸爸的童年里,作为家中唯一一个成年男人的外公在很大程度上,向他诠释了父权和父爱。
可是,在那些零星的、快乐的碎片里,许蕴喆总能发现角落里那双哀伤又冷漠的眼睛。
有无数次,在和外公玩得开心的时候,他回过头,便会看见许芸婉冰冷的眼神。
许蕴喆看见那样的眼神,总会害怕地躲在外公的身后。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比起外公,他更害怕妈妈。
直到他自以为懂事一些,就开始接受妈妈这样的情绪。他一无所知,却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想当然地认为外公和妈妈在争夺他的爱,甚至以为自己是家里最受宝贝的那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得知了不是?
许蕴喆并不能确定,因为很快,他发了疯似的想离开青川,认为外公的爱是禁锢自己的牢笼。
可悲又怪诞的是,现在外公不在了,他的爱也理所应当地随之消失了,而许蕴喆没有摆脱禁锢、逃出牢笼。
禁锢像是红色的、粘稠的绳索,流动在他的血管里。
许蕴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起许芸婉说,他们要过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热闹的学校转眼间变成了被遗弃的废墟,像是厄舍府的崩塌。
许靖枢看着银幕,突然间,听见许蕴喆叹气的声音,惊讶地回头,这才发现他面色的凝重。
他们买来的酸奶和咖啡都没有开启,全原封不动地放在座位旁。
头顶的投映光泛着灰白,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这道灰白的光柱中打转。
这不是一部令人愉快的影片,许靖枢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换上了这样的眼神。
这眼神似曾相识,许靖枢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或许在某一个时分,许蕴喆也露出过这副表情。
许靖枢努力地回想,猛地想起,就在前段时间,在成人礼刚刚结束后。
“许蕴喆……”他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