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问完,简一至便闭了嘴,只因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几乎就是明知故问。林绊显然并不是对工作没有期望,而是根本就对生活和人生没有期望,了无所求的林绊只想维持最基本生命。
一阵突兀的沉默像恐慌一样蔓延。
须臾,林绊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沉沉寂灭,他看了眼简一至,平静的拒绝。“不需要。我这种人已经不敢有什么期望,现在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份能基本保障自己活下去的工作。只要能在这个小镇活着,即便让我成为那最廉价不堪的劳动力,做重复琐碎,肮脏恶心的工作,不管怎么样都好,我都不会有怨言,都会感激涕零,求之不得。至于其他的一切……我这样的人,根本都不配。”
林绊把自己剖析的一无是处,他甚至在可悲的自我厌恶。然而,只有他知道除了那个不能死去的理由之外,他其实也是想逃避——想要借由什么过分繁复的事情使得自己能处于无法思考的疯狂忙碌之中,借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从而不再痴心妄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简一至自然不知林绊心中所想,这时候只为林绊那低得惊人的卑微和不争取感到愠怒,他绷着脸皱眉,终究还是忍不住冷言挖苦。“既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小镇生活举步维艰,那你为什么还要从那个小姑娘家的店铺离开?听说你不是在那里干活挺适应的么?”
担任旅店前台的匡笑笑不但是个自来熟还是个百事通,这个小镇上任何风吹草动丝毫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因而,在简一至向她打听林绊情况时,匡笑笑把就她所知道的消息,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完完本本讲述了一遍。简一至也就此了解了现下林绊的处境。
林绊像被踩到了痛脚一眼骤然看了简一至一眼,旋即又再度敛下目光。简一至被林绊看得一楞,接着就听得林绊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林绊说完,嘴唇抿成一条线。下一刻,他站起身,对着简一至冷淡的告别,“若你不缺人,我先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反应过来的简一至见林绊转身就要走,他一急,下意识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前伸手。“哎,你等下,林绊,别走别走,别走啊,真是,你刚刚听到我哪一句说了不要你吗?”简一至连声叫住林绊,心中对他丝毫不懂客套,居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摆着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颇为无奈。
林绊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偏侧脑袋,道,“但你也没说过要录用我。”
“对啊,我这不什么都还没说呢嘛,你着什么急。”简一至重重点头,他生怕林绊那执拗的性子上来后一口回绝自己留他工作的好意,当即一口气敲定,道,“好,那这样吧,你明天就来上班,正好旅店处于开业前期,缺客房服务生清洁。”
林绊沉默,他虽然得到了亟需的工作,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欢喜之色。半晌,他回了个‘好’字,应承下来。
简一至抚上自己的额头,叹气,“你的性格怎么还是这么认真,我以前就劝过你,这样一板一眼做人,你的人生会很艰难的。”
“没有差别了。反正我的人生早就变得一团糟。”林绊低声说着,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简一至的眼睛,对他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一至。”
简一至愣了楞才反应过来,他被林绊这样郑重其事的感激弄得有些窘迫,他抬手覆面,搓了把自己的脸颊,心中苦涩又酸楚,脸上无奈的笑笑,“看来你也很清楚嘛。既然知道了,那你小子为什么还不努力一点改变你的性格。要开朗,要灵活,平常最好要像我一样这样笑。不然以后哪会有人愿意接近你。”简一至双手食指戳点在自己两侧嘴角,往上一推,向林绊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很是闪亮。
见林绊漠然着一张脸,简一至立即正色道。“这是对客人的礼仪。”
林绊看着简一至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而后受教似的慢慢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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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轻细的关门声。
前堂大厅为扩大视觉效果,左侧的整面墙是一块完整的镜子。此刻,噌亮的镜子里有一个上身穿着收腰黑色正装内搭白衬衫,下身一步裙和漆皮中跟鞋,身材窈窕,个子高挑的小姑娘慢慢走近。
那是前台的匡笑笑。
她端着那只盛满巧克力的玻璃器皿一走出会客室,就看见她的老板简一至独自面对旅店大门,手c-h-a裤袋,倚靠着身后的前台大理石桌半站着,似乎正出神想着什么。
“老板,那人走了?”匡笑笑把那盆巧克力放到白色的大理石桌上,随后循着简一至的目光疑惑的瞅了瞅门外。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考虑到自家老板对林绊那种异乎寻常的关切态度,匡笑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近来关于林绊的传闻。
她犹豫再三,最后抿起的嘴唇一松,瞧着简一至的神情,道,“老板……我好像听说那人最近风评有些不好。”
简一至哈哈一笑,扬了扬下巴,“没关系,我这里是全国连锁的正经分支旅店,又不是那种‘暗度陈仓’的有色禽类店,我们既然是不卖‘j-i鸭牛’的正经旅店,那风评好不好就都能正常来上班,你放心吧,林绊不会在这里被抓的。”
匡笑笑知道自己老板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她一时间被这奇怪的逻辑一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只能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
简一至以为匡笑笑领悟了自己的意思,朝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匡笑笑看着老板忽然对自己微笑,笑得无比亲切但明显虚假和虚伪,她迟疑了一下,神情怪异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以后记得要带着像我这样露出亲切笑容接待住宿的客人。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体验感。”简一至一边叮嘱匡笑笑,一边亲自示范微笑,没有注意到匡笑笑的小动作。
匡笑笑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可是……老板,你的牙齿上好像黏了巧克力渍。”
简一至一愣,立即转脸面向堂前用来扩大视觉感的镜墙,只见自己一颗门牙确实黑了一块。他顿时黑了脸——该死的林绊,方才明明看到了,居然也不出声提醒,害自己人前出糗。
不过,这样看来林绊那种对什么都过分小心的性格到底是一点都没变。
简一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百感交集。
镜子里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稚秀之气,下垂的眼角和稀疏的弯眉无不透着时间磨砺后的沧桑。毕业后那个初出茅庐而雄心壮志,满腔抱负的简一至在其他城市各个行业滚打摸爬,混迹了一圈,最后发现心底最留恋的却原来还是这一个偏僻的郊区小镇。
他变了,从容颜到心性,但林绊却没变,从习惯到性格。林绊的时间几乎像是自那一年便停止不前一般,除了样貌变得憔悴了一些,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变。
以前的林绊从不主动发表观点,即便是偶有决定也一定是随波逐流的结果。简一至从来不知道林绊是否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又是否有为自身思考过,简一至从来都不知道林绊心底的想法。
重新见到林绊的简一至很高兴,但也觉得十分悲伤。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听到偌大森林里只有唯一的鸟在孤独啼叫般的空旷感。这个好像没有变化的林绊让简一至感到莫名的不安。
“老了。”简一至自言自语叹息了一句后,偏头抓了一把巧克力。
匡笑笑疑惑的看着简一至颀长削瘦的背影没入门外光亮里,只觉得今天的简老板似乎特别不对劲。
☆、残碎的梦魇(上)
——不要在容易迷路的地方死去
——否则将永远也走不出去,永远游荡其间
距离张婆出院半个月后,便临近了学期末的结课时期。于是乎,平时人烟稀少的校园里霎时间人头攒动,一片兵荒马乱之景,图书馆和自习教室时刻人满为患,就连学生宿舍也不乏学生挑灯夜战。
苏茔也不例外,她经过几个通宵的复习后终于在昨天结束了车轮战似的考试战斗。因为考场不同,期间苏茔一直没有碰到过倪念幸,而考试周临近前各自复习的俩人更是没见过面,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了。
“唔——”苏茔一脸倦意的微闭着眼睛,舒展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严重睡眠不足的她即便补眠了一天一夜,脑袋此刻依旧有些昏沉而不清醒,她抓着额前的头发顺了顺,踩着拖鞋拖拉着脚步走向厨房。
“小茔——”厨房里又传来张婆拔高的嗓门。
“哎……来了来了。”苏茔有些不情不愿的拖着鼻腔的声音,连连回答。
张婆早在半个小时前便催促苏茔吃晚饭,当时她虽然已经醒了,可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于是费力的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得以起来。
“快来,饭菜都要凉了。”张婆见苏茔迷迷瞪瞪的样子,一把拉过她,把她安置在餐桌旁。
苏茔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只见面前放着两菜一汤,汤是海带汤,菜是腐r-u百叶结烧r_ou_和……青椒土豆丝……
苏茔怔怔盯着那一盘青黄交加,涔涔油亮的土豆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脑海中猛然想起林绊说的刨土豆皮的样子,只觉得这土豆丝一时间有些反胃。她慢吞吞的咽了咽口水,“不、不要了。外婆,我现在有些吃不下,晚饭就不吃了。”
“那怎么行,你一天都没吃东西,晚饭多少吃一点。”张婆担心的劝道。
苏茔摇头,这会儿她可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抬起温凉的双手按住眼皮,轻轻揉了揉发烫的眼皮,“待会儿要是觉得饿的话,我会吃点宵夜,现在真的吃不下。”
“那喝点汤吧。”那碗海带汤不由分的被推至苏茔跟前。
苏茔最终妥协的捧住汤碗,拿着陶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那一盆青椒土豆丝放的近,味道萦绕在苏茔鼻尖,她低头喝着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额……那个……外婆,你最近有没有听林绊他提到过我什么?”苏茔用汤匙拨弄着碗里浮浮沉沉的海带,状似不经意的提问,耳朵却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竖得尖尖的。苏茔自那个雨夜之后便再没有找过林绊,一是因为那盆诡异惊悚的骨灰白茶,二是因为她觉得现在见到林绊免不了会尴尬。
“提到你什么?”张婆有些奇怪的侧头看苏茔,而后慢慢摇头。“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外婆我倒是真挺喜欢那个小伙子的,虽然不爱说话,但这年头像他这样做事勤快认真,为人踏实又可靠的年轻人可真不多了,只可惜他也像原先的老伙计一样离职了。”张婆叹了口气。
“哐当——”
苏茔指尖一滑,只听得陶瓷汤匙猛然敲击瓷碗的脆响。在这乍然而起的声音里,她霍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外婆,“外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出院后隔天。”张婆见苏茔神情怔忡,转而意识到什么,诧异道,“小茔,难道林绊他没告诉你么?”
苏茔顿了一下,慢慢摇头,默默然垂下眼。
原来林绊所说的以后不要再缠着他居然会是离别的意思,他原来已经早早的做出了离开的决定,他原来居然这么不想见到她,以至于他在完全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和过去让离开茗茶的他几乎难以在这个小镇生存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要离开。
“外婆,林绊有和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店里吗?”苏茔不知道自己想听些什么,但她就是想问。
张婆回想那一天的场景,依旧觉得十分惋惜,感慨道,“说是自己给我添了很多麻烦,还说他不适合再呆在店里了。唉,外婆我要到哪里再去找这样好的一个小伙子。”
被小镇人们一直无比忌讳的林绊却被张婆不吝赞美。
苏茔听着,沉默了一会,又问,“外婆,那他有说离开后,自己今后要去哪里吗?”
她明白自此之后,林绊将和她再没有关系。即使偶然碰到,以林绊冷淡的性子,也许只会视若无睹,但她此刻就是忍不住想打听。或许,苏茔其实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期望林绊之后走投无路,难以为继,那么也许他就还会回来。
“他什么都没说。”张婆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女茫然出神的表情,这个白发丛生的沧桑老人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清明,她目光怜爱的望向苏茔,劝慰道,“外婆想,只要林绊在这个小镇,你总是还能见到他的。到时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说清楚就好了。”
苏茔抿唇,微微浅绿的汤水上倒映出她模糊的脸孔,她慢慢搅动了一下海带结,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头扒着碗沿认真的喝汤。
这一晚,原本哈欠不断,困意连连的苏茔失眠了。她紧闭着眼睛辗转反侧,直到感到眼皮酸肿,还是依然无法入睡。在一个侧翻后,苏茔伸手摁亮了床头的电子闹钟,只见时间显示的是凌晨一点十一分。
她把手缩回被子,又大力翻了个身,连带床也微微颤了一下。
“轰轰轰——”
忽然间,窗外由远及近的传来车子响亮的飙驰声,那种像是钢条拉锯的引擎声在夜深人静中震天嘈杂,转瞬从窗下接连蹿过。
被这种声响挠抓神经的苏茔在昏暗的房间里猛地睁开了眼睛,皱眉听着。
“吱——”
只听得就在车子驶出不远,忽然蹿起两声刺耳的急刹车,随即轮胎摩擦过地面的难听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苏茔明明睡眠不足却又偏偏失眠,神经原本就有些紧绷,此刻更是被这嬉笑的人声和响亮的飙车声弄得心烦意乱。她猛然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来到窗前,‘刷’的一下拉开窗帘皱眉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那一盏橘黄的路灯之下,停着几辆花里胡哨的跑车,还有几辆黑色的摩托车。此刻,大约有十多个人分站两边,形成两个不规则且顶点相对的三角形。其中三角顶点各站着一个着黑衣的人,两人衣饰相似且离得很近,似乎正交谈着什么。
苏茔不耐烦的扫过两个呈三角站位的人群,入目的是五彩斑斓的发色,奇怪的半长头发,还有在路灯下反光的铆钉及皮r_ou_之间穿孔的各种金属饰品。
忽然间,为首交谈的两人停止了交谈,其中有一人转头向后挥了挥手,只见左侧呈三角站位的人群中立即有一个侧面脸颊处包扎着绷带的人被推搡着走了出来。
苏茔站在窗前见怪不怪的冷眼望着底下的场景。这里的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些昼伏夜出的糟糕小混混们会在这个镇子的夜晚出没,到处转悠。只要夜晚降临,这个小镇俨然就是一座无人的“鬼镇”,白日里的种种喧嚣热闹都早不见痕迹,而属于夜晚的牛鬼蛇神们却尽情欢腾。
当然,这种现象也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个小镇,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里大抵都会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肆意放纵,戾气重,嚣张不羁,离经叛道,格格不入,生活在社会之外,规则之外,他们没有办法却也不想办法融入社会,只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称王称霸,随心所欲,恣意狂欢。
苏茔感到脚底心蹿上一股地板的凉意,她烦躁又无奈的拉上窗帘,返身爬回床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竭力忍受着这个夜晚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苏茔陷入了多梦的浅睡眠。迷迷糊糊间她梦到了林绊,梦到他温柔的微笑,并给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她心中一喜,想要向前伸手去触碰林绊,可他却忽然不见了。继而她又梦到了倪念幸,倪念幸不知为何在哭,她哭得那样悲恸欲绝,苏茔从未见过这样的倪念幸,她心中惶乱,想要上前却怎么也无法靠近,于是梦里的苏茔咬牙发了狠,脚下用力一蹬,眼前刺眼的光一晃,她骤然醒了过来。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窃窃窥探着半昏暗的房间,苏茔静静的躺着,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她动了动眼珠,发现自己还紧咬着牙关。
这是一个比一夜无眠还要疲累的夜晚。
苏茔睁着果然有些肿胀的眼皮,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微红的眼睛。她的右眼皮从她睁眼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跳。她用指腹揉了揉,揉到一半,忽然想到外婆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苏茔一惊,接着又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梦是接近天亮的时候做的,而据说白日梦又是反着的,于是她放下心来。苏茔想着这样一惊一乍的自己有些可笑,又觉得大概是失眠造成了神经紧张,就没有再在意。
然而,苏茔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夜晚,接下来的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的受到了命运无情的冷嘲。
☆、残碎的梦魇(中)
啪——
轻细的一声显然门并没有被好好合上。
“小茔?小茔?”张婆刚进门,张口就喊。
苏茔刚收拾好自己,听到玄关处的声音,疑惑的转出房间,只见自己的外婆匆匆迎面而来,面色凝重怪异,看到苏茔后稀疏的眉头更是皱得紧了,苏茔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外婆,怎么了?”
“小茔,你要去哪?”张婆不答反问,她瞧见了苏茔穿戴齐整,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眼周的细纹随着她皱紧的眉头纷纷被牵动。不等苏茔回答,张婆又道,“是不是要去找念幸?”
苏茔听着外婆语气里隐隐的紧张严肃和迟疑,心中诧异更甚,她怔怔点头,“是啊,我今天是要去找她。”
昨晚苏茔翻来覆的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主动登门去见林绊,只是在此之前,她打算先去探望下有段日子不见的倪念幸。此刻,被自己外婆这样没头没尾的骤然提及,又见她神色异样,向来心思敏锐的苏茔顿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心中只觉‘咯噔’一下,忐忑顿时像涟漪一样晕散。“到底怎么了?外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念幸她……唉——”张婆急促的脱口,又迟疑了一下,而后憋着的气仿佛终于叹了出来。在这一声长长的沉重叹息中,张婆脸上露出了痛惜悲伤之色。“我记着那孩子向来最是乖巧斯文,自从她父母失去大女儿后,她更是懂事听话,不让父母c,ao半点心,怎么会就这么糊涂,居然会做出残害小动物这种事来。”
“外婆,你刚刚说什么?”苏茔听得心中一团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张婆以为苏茔真的没听清,脸上的皱纹抖了一下,她痛心疾首的道,“小镇上一直都在发生小动物被肢解的事情,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居然都会是念幸那孩子做的。那孩子她……”张婆心疼的看了眼面色惶惑的苏茔,知晓她一时间一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我回来的一路上听到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你现在恐怕找不得念幸那孩子,听说家里丢失过猫狗的主人们都上门闹去了,那孩子家里现在一片混乱。”
是那个自卑唯诺,内向悲观的倪念幸残忍的挥刀虐杀了小动物?苏茔愣了足足两秒,而后她忽然想起那天倪念幸看到自己收拾被人恶意丢在门前猫尸的那种惊疑神情,那样的震惊的神情显然事先毫不知情,也根本不像是刻意佯装的。
苏茔一念至此,心神一定,质疑道,“不会的。我认识她这么久,这不可能会是念幸做的,她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外婆,你听谁说的?那人是不是在胡说。”
“外婆不是听人说的,而是亲眼看到的。”张婆回忆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些血腥的场景,灰白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惶恐,“念幸那孩子虐待小动物的照片被人贴满了小镇各处,我们门外电线杆上就有一张。”
“现在照片也是可以合成的,根本作不得数。”苏茔坚持不信,张口反驳道。自己和倪念幸认识多年,倪念幸胆小自卑,根本不敢做这种事情,也没有理由会去做这种事,以她的性格更加根本不可能和谁结仇积怨,那么会是谁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倪念幸?
“念幸那孩子好像也承认了。”苏茔的揣度一下被从根基彻底推翻了,她怔怔然的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外婆,只见老人皱紧了眉眼,长叹一声,“念幸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在路上碰到她母亲阿惠,阿惠说那孩子是因为去世姐姐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y-in影,念幸这些年j-i,ng神状态其实一直有些不稳定,也一直在靠吃药物缓解j-i,ng神压力,可阿惠怎么也没想到念幸竟然做出了这种残忍的事情……。”
苏茔愣愣的张了张嘴,哑然失声。她只知道倪念幸如今的性格是受到她那个无比优秀的姐姐的压力所形成的,却从未察觉倪念幸居然长期服用j-i,ng神方面的药物,而倪念幸也从未向自己提过一丁点她的病情。苏茔一直以为倪念幸既然有不想说的事情,就应当留给对方相应的空间和自由,可是到头来,会不会是她做错了?
“不会的。我不相信,我自己去问她。”苏茔心神混乱,满脑子却都是拒绝相信。除非她亲耳听到倪念幸承认,否则她绝不会相信。
“小茔,念幸现在失踪了。”张婆叫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苏茔,只见回头的苏茔脸色有些不对劲,张婆不禁满心担忧,“在事情发生不久念幸那孩子就不知所踪了,阿惠正是因为出门找她才碰到了我……”
张婆正说着,哪知苏茔听及此处,猛然转头开门,向外一闪而出,待得张婆反应过来,急得连声叫唤。
“小茔……小茔……”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身后张婆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苏茔白着脸冲出铁门,心中反复着一个念头——
她不信,就是不信。倪念幸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苏茔在空旷的田野小径里飞奔穿行,脑海中却一再浮现出方才所见的那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照片。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让苏茔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她感到太阳x,ue隐约发疼。
眼前的路远远探向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她想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可下一刻她又想要是能立即见到倪念幸就好了。
风迎面而来,拂面而去。喘息间半张的嘴不断涌入冰凉的冷气,苏茔开始觉得喉咙口有一种腥甜的味道,微微嘶鸣的胸腔开始隐隐作痛,她感到浑身冰凉,背脊却开始出汗,冷热交替,十分煎熬。
这一天,就和张婆说的一样,倪念幸果真不见了,而她的家门外挤满了失去爱宠的人们。苏茔寻了各处,也向倪念幸的手机打了许多通电话,终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寻,她悻悻而归,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二天,倪念幸家仿佛一幢空房似的悄无声息,任凭上门叫骂的人如何疯狂吵闹吵嚷也无人应答,苏茔仍联络不到倪念幸,也始终没有倪念幸的消息。这一天,失眠的她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醒来却怎么都记不清,只记得梦中似乎听到了猫头鹰的笑声。
第三天,也不知是不是吵闹的人群在始终得不到应答后终于意兴阑珊。苏茔再去的时候,只剩一地肮脏恶心的垃圾,白瓷砖砌成的围墙上被泼了猩红的油漆,涂写了一些类似于‘心理变态’的不堪入目的脏话。这一天,苏茔终于见到了倪念幸的母亲惠姨,却被憔悴的惠姨告知倪念幸现在不想见她。
这一天晚上,苏茔睁着眼怔怔出神。她对眼下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翻天覆地,但她扪心自问,心中却隐隐有自责和懊悔——是她从前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从未主动去了解倪念幸,以至于居然没有发现倪念幸隐藏在心底的深刻伤痛,要是自己能早点发现的话,或许事情会有不同……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了。
也许……其实就是自己间接的把倪念幸推向了那个黑暗的深渊。
“嗒嗒嗒——”
极其细微的敲门声,在夜晚黑漆漆的寂静中突兀。
听到声音的苏茔连睫毛都未动一下,她只当是连日来失眠产生的幻听,便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发直的出神。
“嗒嗒嗒——”
又是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你在么?”那个声音又轻又细,像夜风。
苏茔一颤,只觉得自己太阳x,ue突突直跳,她猛然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向紧关的房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已一下跳下床,几步冲到了房门前。
“我在。”苏茔急切回答。她的手搭上把手,手腕用力想要打开门,却发现门把手像被胶住一样无法拧动。她试着又使劲拧了两下,门把手依然纹丝不动,她这才意识到有什么外力在抵抗。
“不要开门。”门外的声音道。
苏茔顿了一下,松开了手,静立黑暗的她望住这扇门,问道,“念幸?”
“恩。”门后传来短促的应答。
苏茔面对着门迟疑着,终是抱有一丝侥幸,求证的问道,“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你做的?”
“……恩。”
又是简短的回答。苏茔没有想到倪念幸会如此轻易的给出回答,她愣了愣。
“为什么?”苏茔慢慢捏起拳头,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在吃药,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就像一个一步三回头的人那样,这一句话问得艰涩而断续。苏茔听着自己充满了犹疑和不确定的声音,心中猛然一滞,忽然十分唾弃厌恶这样的自己。因为她这样的说法就像是要撇清自己和倪念幸的关系一样,好像只要她问出那些原因,那么倪念幸的那些残忍行径就会全部归咎于倪念幸自身的问题,而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恩,我们是朋友。”
苏茔听到倪念幸平静而轻细的声音。那一瞬间,她为倪念幸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多么自私狡猾的人而感到无比的愧疚以及深深的罪恶感。
“若是可以,我从来都不想那样做,但我真的忍受不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倪念幸失落无助的叹息一声,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于趋近于平静,然而话里却有着深深的挣扎和痛苦。
“是因为……你姐姐吗?”苏茔抿了抿冰凉的嘴唇,竭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她不想刺激倪念幸。
门外没有了声音。苏茔屏息静静的等了须臾,门外仍是没有丝毫动静,就在她几乎以为倪念幸已经离开而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门把手的时候,苏茔听到了回答。
“恩,因为我是杀死姐姐的帮凶。”倪念幸平静而坦然的承认,可她越是这样,苏茔就越是感到不安和惶恐,似乎倪念幸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好像随时就会消失。
“我十岁,姐姐十六岁的那一年的十月十三日傍晚,我在田野里抓蜻蜓,看到放学回来的姐姐被几个混混拖进了路旁的草丛,被按在草丛里的姐姐在哭在挣扎,但我太过害怕就一个人跑回了家。那天姐姐没有回家,隔了一天晚上,才狼狈不堪的回来。自那之后,姐姐开始病了,没多久就彻底崩溃自杀了。”
苏茔还未从前一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接着握着门把的手感到门上传来细微的动静——倪念幸似乎有些疲累倚靠在了门上。苏茔手猛然一颤,垂落下来,面对着紧闭的门慢慢坐在地板上,夜晚的地板渗透着冰凉,然而倪念幸的话更让她感到心惊r_ou_跳。
☆、残碎的梦魇(下)
“我看到了……”倪念幸在一个停顿后,忽然没头没尾的道,但很快她就给出了解释。“我原本优秀美丽的姐姐变得惨不忍睹的样子。那段日子她拼命的反复洗澡,又像得了什么传染病一样躲着我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苏茔默不作声的听着,看着眼前的门伸手。在手抵在门上的那一刻,她感到了掌心传来细微的颤动。她无法看到倪念幸,或许门外的她在浑身颤栗,或许她在悲恸哭泣,又或许她露出了绝望痛苦的神情,这些苏茔统统都看不到,她只听得到倪念幸用那一种平静流畅的声音在一点一滴向自己揭开那个从未愈合的伤疤。
“有洁癖的姐姐总觉得自己脏,她意识到洗不干净之后就把自己手臂和全身的r_ou_像削铅笔那样一片一片刮了下来。最后她意识到这样做也清除不掉身体里那种污秽便刨开了自己的身体。”
在这样平铺直叙的讲述里,苏茔忍不住浑身一抖,眼前仿佛就是那鲜血淋漓的样子。
也许因为苏茔按着门,而薄薄的门板把门内的这一动静传递了过去,门外的声音忽然沉默下来。但也许,是倪念幸需要一个停顿来克制心底翻涌而起的剧烈情绪。
那种惨烈决绝的画面让苏茔惊骇失色,她闭上半张的嘴,用力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半晌后,倪念幸再度开口。
“虽然姐姐向来能忍耐,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忍住那种痛的。她在房间里生生活剖了自己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那天晚上想去看看姐姐的我看到从门缝底下渗出鲜血……”倪念幸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低微下去。这一次,苏茔听到了门外停顿里传来极力压抑下,从喉咙里发出的难受咕咕声。“姐姐她……被抬出房间的时候,盖在身上的白布被染成了大面积的红色,我看到她垂落下来的手臂血r_ou_模糊,在不断滴血,我似乎还看到了白色的骨头。”
苏茔全身一震,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倪念幸对于粘稠红色的那种恐惧缘何而来。她也开始明白倪念幸一直以来都独自在和什么东西做斗争,倪念幸心中的那股压抑又到底是多么难以排遣和消除的深重。她此刻光是听着叙述就觉得惊恐不已,更何况当时还是个孩子却亲眼目睹那一幕的倪念幸。
“这些年来我的父母至亲,所有人都在向前,唯独只有我被留在了原地。”黑暗中,倪念幸的声音有了变化,与其说是绝望和无奈,更像是在冷冷的自我嘲讽。她似乎并未为自己感到悲哀,而是全然站在了批判自己的对立面。
“那么完美的姐姐,她轻轻松松,理所当然就能成功做完的那些事,是我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的。可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只是嫉妒怨恨着,心中暗自想着既然有了姐姐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或者要是没有姐姐就好了。”倪念幸的情绪明显起了波动,她越说越快,忽然一个停顿,她的声音一颤,“就连姐姐出事的那一天……我也是这么想的。”
倪念幸的所讲述的事情实在太过压抑和悲伤。苏茔听到这里,心底猛然被触动了什么,神色不禁悲戚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刚掀了掀嘴唇,倪念幸毫无预兆的叫了她一声。苏茔一怔便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只听得倪念幸兀自道,“苏茔,你知道么,当时爸爸妈妈因为姐姐忽然彻夜未归而担心着急得团团转,没空顾上我,那天我居然就此和家里乱发脾气。”
我知道——苏茔垂落眼睑,脸埋在y-in影里,无声回答。
“我还在抱怨姐姐。”倪念幸用一种微弱的哭腔笑道。
我知道——苏茔狠狠咬住嘴唇,在心里默默回答。
“我甚至希望她消失。”倪念幸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知道啊。这样恶毒的念头和行为我也有过,所以我明白——一门之隔的苏茔垂头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抬手用力按住眼皮,她的嘴唇抿得发白,滚烫的泪水从冰凉的掌心边缘不可遏制的渗出,一如她此刻从心底倾覆而起汹涌愧疚。
她也有过何其相似的曾经。
“那一天我因为害怕,跑回家后就躲在了自己房间,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看到的事,后来姐姐回来了,我又因为害怕被责怪更不敢提及这件事。苏茔,从头到尾都只顾着自己的我其实就是那一个害死姐姐的帮凶。”倪念幸忽然敛了情绪,又变成了那种极力克制的平铺直叙,她近乎怪异的平静让人感到一种不祥。
“所以,无论我多么的想要忘记,想要好好生活,我就是没有办法。每天每天我都会陷入梦魇……那些血淋淋的伤痕和绝望的呜咽,不管我怎样做都始终摆脱不了姐姐。我开始变得诚惶诚恐,开始带眼镜来尽量遮住脸,因为我怕人们指责我,说我害死了姐姐,我变得怕人,但我更恐惧自己。”倪念幸的声音里透着惶恐不安。
一个突兀的停顿之后,她的声调忽地又变了,变得迷离而惘然。“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弄伤了家里养的猫。它挣扎时的恐惧惨叫让我的心中很是奇怪,但那是我第一次获得平静。”
苏茔依旧用手按着门,夜晚的凉气让她的手指变得冰冷而僵硬。听及此处的苏茔猛然抬头,她在晦暗里脸色如霜打般一片雪白,她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紧闭的门,仿佛看到了背后那个陷入迷惘的倪念幸缩成小小一团,那是一个她从不曾了解和知晓的倪念幸。
“我和你说过我的记忆力很好。那不是玩笑话,我的记忆确实很好啊,我至今仍记得那时候看到的每一个场景,也还记得姐姐最后和我说话时的神情,她说给我添麻烦了。那时候她明明很清醒也很想努力活下去,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自残。”倪念幸以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万分悲戚的道。
“当时姐姐自杀这件事正好遇到林绊那起弑父凶案,也因为父母刻意对外隐瞒而没有引起关注,之后日子久了,即便是知道隐情的人也因为顾虑着我们家的心情也就刻意不再提起,所以就连苏茔你也未曾听说过。但是我,只有我永远也忘不了。苏茔,你知道么,我也变得和姐姐那时候一样,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我害怕自己。”
终于,倪念幸不再是那种可怕的平静,她骤然褪去了自己那一层‘坚硬’的铠甲,她变得惶恐,无助,彷徨,悲哀,绝望,痛苦,凄楚,把压抑着的无比脆弱的那个自己一下暴露了出来。
为了能够完整的讲述那一段挥之不去的过往y-in影,倪念幸始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j-i,ng神的痛苦和压力远超乎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于是这一刻,她心底压抑着的那些情绪终于一齐爆发了。
门上传来簌簌的颤动声响。苏茔心中大为哀恸,狠狠咬住嘴唇,她的一双冰冷掌心紧紧贴着单薄的门,心中一时间悲戚不已,滞重难言——倪念幸到底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把那经久未愈的创伤撕得这般彻底,而这近乎孤注一掷的行为让苏茔感到深深的焦灼不安。
苏茔静了一静,她在倪念幸的讲述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既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也是因为那段过往太过残酷,更是因为太过惊骇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此刻,苏茔必须说些什么,对陷入深渊的倪念幸,她必须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一切我都知道。我因为和姐姐闹别扭,在那场车祸发生前已经好几天故意没有理睬过她,所以直到她在车祸中为了保护我而死去,我也没能和她道歉,甚至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苏茔像是哄着一个孩子一般,用极为轻缓而柔软的语气说道。“我的姐姐是为了我而死。”
就像倪念幸未曾和自己讲述她的过去一样,苏茔也不曾和倪念幸讲过自己的这段过往。她们是朋友,可是谁都小心翼翼,谁都把自己保护的太好,她们不愿袒露那个真实的自我,于是谁也不曾了解谁。
门板上的颤抖似乎顿了一顿。
苏茔被晦暗掩住了眼眸神情,只有点点晶莹在某个角度微微闪动。她嘴角动了动,滴答一下,地板上有一滴水渍。
“其实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因为你和我同样失去了姐姐,作为不该被留下的那一个而陷入自责和悲哀的处境。我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觉得我们的情绪能够互通,觉得可以互相理解,觉得我们会是同类,所以我才主动和你成为了朋友。”
门外的倪念幸变的悄无声息,苏茔感到手下的颤栗忽然消失了,但她知道倪念幸还在,她在听自己说话。苏茔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我十三岁那年,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双亲和姐姐,唯一的外婆自此有些神智不清,总把我当成姐姐,那时候作为姐姐替代品活下来的我一心觉得要是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需要我的存在,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只有看着你,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不被需要。所以,那一次是我毁坏了你的种子,我也明明就知道你的种子是什么却没告诉你,我情愿陪着你一起失败……”
苏茔屏息等着回应,可门后没有一点反应。浅淡的月光穿透并不完全遮光的窗帘,把她模糊的轮廓投映在门上。苏茔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接着听到了一个几乎比自己呼吸声更加细微的声音。
“那你从我这里体验到自我满足感了么?”倪念幸淡淡道。
苏茔屏息,一时不知是该悲还是喜,她愣了楞,惊愕道,“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对你生气有用么……如果有用的话,我早就‘恨死’自己了。”
门外的声音既轻浅又寡淡,却让苏茔心中陡然很不是滋味,难过和负疚感一下冲上了她的喉咙,“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太狡猾。只想着自己获得存在感和救赎感,却一点都没有顾忌到你一直所承受的脆弱和压力。”
一片寂静。
没有回答。
冷月在窗外悄悄窥探,夜色探入沉沉视线。
倪念幸这般悄无声息的半夜潜入而来,这般不惜主动自揭伤疤的讲述她的过去,似乎预示着某种尘埃落地的结束。倪念幸仿佛在交代一切,苏茔忽然感到一种后怕。
“念幸……你还在吗?”她紧张的小心确认,仿佛门外的是一个会被惊散的幻影。
“我在。”
就像苏茔无数次听到的那样,倪念幸的声音又轻又细。她听到回答,下意识的伸手去拧转把手,却听得倪念幸急促出声制止,“不要打开门。就让我这样呆着……到天亮就好。”
苏茔犹豫着,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放手。她抓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再次松开了手。
“苏茔,以后记得关好窗户,不要再让人像我一样轻易的擅自闯入。”门外的倪念幸叹
息着叮嘱。
夜色在时钟秒针里滴滴答答的前进,凉凉的月光在窗台上转亮又变黯,几个循环轮转之后,窗外的虫鸣蛙叫也似疲累一般休憩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麻烦,我千方百计的想和别人一样,明明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会这么累……”
连日来的睡眠不足此刻骤然发生了反应,苏茔倚靠在门边,意识却开始控制不住的飘散,迷糊间她似乎听到了门后倪念幸的低低的呢喃自语,她竭力动了动眼皮,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倪念幸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而自己也给不了她答案。
暗沉沉的寂静中,昏沉的苏茔眼角不自知的沁出一滴泪珠。
第二天清晨,苏茔打开房门,微凉的白色光线在门口勾勒出一个扭曲的长方形,而这个方形里只有苏茔被拉长的浅淡影子。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有细白的灰尘在空气中飞扬,苏茔一言不发的看着它们。心中隐隐意识到什么,鼻子骤然发痒,脸颊上忽然掉落了什么东西。
苏茔用指尖抹了一下,发现那是一滴眼泪。
倪念幸自那一天开始便消失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办理了退学,就连住处也一夜之间变成了空房。后来苏茔听说是倪念幸的父母带着她连夜搬离了这个小镇,有人说是去了陌生城市,也有人说是去了国外进行心理康复治疗。只是无论哪一种可能,苏茔只知道她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见到倪念幸了。
苏茔后来也没有再去找林绊,她只是照常上课学习,仿佛什么也不再关注,只是一反常态的努力。可是,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生活中总是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在学校里,她也有时会和魏海宁打照面。
魏海宁自从离开林绊家那一天开始,就变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变得愈发完美,几近可怕。高情商的他在人际交往中长袖善舞,为学校获得了许多项目赞助,而他本人更是疯狂包揽各种一般人甚至都说不出名的大奖乃至发明专利。他谦逊温和,尊师重道,热心助人,完美优秀,没有一点瑕疵,一时间没有人不交口称赞魏海宁,他的人生几乎是看得见的一片辉煌夺目。
偶尔和苏茔在路上巧合遇到,他也会温和不失风度的和她打招呼,但也仅限于校友间的简短寒暄,魏海宁不再和苏茔熟络的聊天。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里的那一个魏海宁,仿佛只是苏茔的一个幻想或梦境,根本就不存在。
是啊,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的魏海宁根本不可能会是那个雨夜里的魏海宁。魏海宁就该是这样耀眼,天生活在光芒之中,被无数双眼睛艳羡着,死死盯着。
不被容许犯一丁点错误将是魏海宁拥有这样璀璨人生所要付出的代价。但苏茔知道这其实一切都很公平,因为这是现在的魏海宁全心全意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么他就活该这样活着。
☆、真相(上)
——时间是一条不可回头的洪流,每个人都在其中身不由己。若被推向了错误的岔口,那么便只能一错到底。
——林绊想,自己这一生也许就是如此。
自那一个暴雨的疯狂夜晚至今已过去两个多月,林绊真的再未见到过苏茔。期间林绊也不可避免的知晓了倪念幸残虐小动物的行径,那段时间他忽然又重新陷入了十年前那个可怖的梦魇,他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深深痛苦——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间接使得倪念幸偏离了正常的人生轨迹。
就在他被沉重的自责,内疚和罪恶感不断折磨的某一天,倪念幸全家忽然从这个小镇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林绊心中的亏欠感还有负罪感忽然没有了着力的对象,他自此变得愈发寡言冷淡。
每天林绊都在格物旅店早出晚归,过着机械,重复,平静而死气沉沉的每一天。在旅店里他不用再刻意疏离谁,也不用再躲着谁,这样不用担心和谁扯上关系的生活原本正是他重回这个小镇时所需要的。
可是没想到,这种因为负罪感而自我惩罚和赎罪的生活,也居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林绊走进格物旅馆,前台的匡笑笑愣了一下,粉白的脸颊微微一动,随即露出一个标准的亲切笑容。林绊抿了抿唇,顿了一下,沉默颔首,他认真得近乎刻板,从而始终学不会简一至的那种笑容。
他向右转进走廊里,朝着深处简一至的办公室走去。轻缓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只听得‘答’的一声轻响,前头的一扇门忽的从内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刚跨出门口,脚步便是一顿,看清是林绊,那人褐色的眼睛一亮,眉梢挑了挑,“林绊?”
林绊看着简一至的这副模样,知晓他正等着自己。待得他走近门口,简一至当即侧身让了进去。
“你这两天人也找不到,连招呼都不打就无故旷工,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我让你去医院检查你去了没有,什么时候去的?你的结果出来了么?报告单拿了吗?有的话给我看下。”简一至关上门,板着脸转过身,便是劈头盖脸的一连串发问。
“林绊,你不要告诉我,根本就没去医院?”林绊没有作声,简一至的脸色却一下变了,他猛然吸了口气,简直又惊又怒,急道,“走,你现在跟我去医院,马上去!”
就在前几日,一向认真细致的林绊居然意外被划破了手,原因是他在收拾床的时候,床单里面不知为何居然藏有一把小刀,而更为惊悚的是那把小刀上竟附有斑斑血迹。正在出差的简一至从匡笑笑那里得知这件事后,连番的电话催着赶着让林绊去医院做检查,自己更是隔天便赶了回来,可他愣是一直没找到林绊。
林绊在简一至伸手一把抓住自己胳膊想要往外拽拉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林绊慢慢摇了摇头,拂去简一至的手。“检查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平日里没个正形的简一至仔细的看住林绊,褐色的眼珠细微一动。
“检查报告给我看下。”他认真重复了一遍,态度罕见的强硬,随即朝前掂了掂摊开的手掌,示意林绊交出报告单。“你既然是我的员工,那么在工作上染了什么病,就算工伤。我出钱给你治。你现在就把报告给我。”
“真的没事。”林绊道。
“真的?”简一至拗不过林绊,眉梢一挑,狐疑的打量他的神情。他知道林绊性格认真,不是个会说假话的人,但他就是有点放心不下。简一至顿了一下,忽的点头,“那好,今天给不了我没事,明天把报告拿来。我是你老板,就有义务确认自己员工的权益和人身安全。”
林绊等到简一至说完,才道,“我没有骗你。还有,我要辞职。”
简一至一怔,他不知道他们明明正说着检查报告的事,怎么骤然之间林绊就莫名其妙的提出了辞职,可林绊的语气听上去坚决而果断,仿佛在这之前他便早已做好了决定。简一至静了须臾,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林绊的肩膀,眼神细碎闪烁,“喂,林绊,你用不着这么较真吧,我只是担心你多问了几句,没必要那么大脾气就要辞职吧?”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离开这里了。”林绊语气冷淡。
简一至那单薄的笑意立刻垮了,他看住林绊,发现对方并不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惊诧之余,他顿时正色,蹙眉,“你要去哪里?你还有哪里可以去。”
林绊沉吟了一下,坦然道,“这里也没有属于我的地方。我哪里都可以去。”
“林绊!”简一至终于动了怒,他提高了声音。心中为林绊的不知好歹,为林绊言语里的萧索,以及他的那种毫无期待和自我放逐感到心痛和恼怒。可是胸中的愤怒升腾得突然,一时消逝得也迅速,他陷入了一种迷惘和失望里。
林绊的神情依旧不为所动,然而那一贯淡淡的语气里破天荒的居然有了深深的疲累。“我被过去束缚太久了,我感到累了,我想要自己的人生了。一至,你会支持我,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简一至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林绊会亲口承认他们是朋友,他更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林绊把自己框死在了那个朋友的定义里——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自己就应该支持林绊的决定。
这就是林绊之于他的软肋所在,简一至忽然意识到原来林绊一直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良久沉默后,简一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
“这么急?”简一至一惊。想到什么,忙又问,“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回来吗?”
林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漆黑的眼底似有一抹隐约叹息一闪而逝,“我会回来的。也许没多久,很……我就回来了。希望到时你能迎接我。”
简一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落寞道,“那当然,你要是再回来给我打工,我当然要去迎接你。”
这时候的简一至其实并不相信林绊所说的很快回来,只当这是林绊随口的敷衍罢了,所以,他压根没想到林绊居然真的没有说假话。大概半年后,简一至真的去接了林绊再度回到这个小镇。
林绊闻言,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诚恳道,“谢谢你,一至。”
简一至此刻根本无意去弄明白到底林绊在谢自己什么,他愣愣的望着林绊,心中只觉得惊喜和不安。惊喜是因为看到y-in郁冷淡,仿佛天生便不会笑的林绊居然笑了,那舒展开的眉眼终于让他不再像个假人,而变得有血有r_ou_,变得真实。而不安则是因为林绊那双漆黑的眼中除去真挚的感激,浅淡的笑意,还有若隐若现的悲伤,以及诸多他根本看不明白的情绪。
林绊仿佛只是亲自前来知会一声简一至自己的决定般,并没有留给简一至过多的疑问时间。在那一场异常简短的交谈结束后,林绊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而没有作任何停留。
大理石前台后正悄悄照小镜的匡笑笑忽然感到头顶有一道人影走过,她立即抬头,标准的亲切笑容还未及展开就变成了疑惑,只见没多久前刚进这旅店的林绊又走了出去。匡笑笑纳闷转头,果然瞧见自家简老板站在走廊口静静看向门口,于是她又狐疑的扭头去看林绊,然而,门口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绊慢慢的走在道路上,这个小镇两旁的景物缓缓的落在了身后,他感到了那种一切都在慢慢剥离的丧失感。
在做出离开小镇的决定后,林绊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恍惚和轻松,甚至情感也充沛丰富起来。只是,那些感觉对存活至今的他来说都是新奇陌生的。就像此刻他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原本就一无所有的自己,居然还会感到一股失去的寂寞感。
林绊越是走近那一幢熟悉的破旧房子,心中便越是奇异的冷静下来。
这一幢鬼屋一般的破房子即使在白天看上去也是那么的y-in沉晦暗,它就像一只蛰伏的可怖巨兽,也像一个潜藏着恶魔的深渊,等待着可怜人前来。
林绊看着这个一切梦魇开始的地方,那一个已经做旧的梦如今愈发鲜明起来了。他游移的视线最终定在破旧窗台上那一盆迎风摇曳的白茶上,眼眸里映出那饱满而洁白的花朵。
那是这幢y-in暗的房子里唯一有光芒的地方。
林绊眼神一动,眼底前一刻的悲伤便像浮萍一般散了。
眼前陈腐断裂的窗框上是一扇碎裂的玻璃窗,它大张着,像一只黑洞洞注视着外面的眼睛,也像一个祭着鲜花的供台。林绊忍不住走了神,终于忍不住想起了那一个喜欢白茶花的人——那个人和简一至一样也曾是他柔软的慰藉。但是,最终那人却被这幢房子残酷无情的吞噬了,而他知道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也将永远被束缚在这幢房子里,不死不休。
‘吱嘎——’
林绊慢慢虚掩上生锈的铁门,一大片锈斑啪嗒一声掉落下来,打落在他的手背上,林绊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朝着这幢吞噬了他人生的房子犹如赴死般一步步走去。
马上,苏茔就会来到这里。
林绊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站在一街之隔的自己当时所看到的苏茔的样子——她独自坐在茗茶店里托着下巴呆呆出神,身前摆着那本随身携带的绿皮笔记本。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一刻他心中一动,那个盘旋在脑海迟疑不定的决定一下就有了结果。而后,他寻了一间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茗茶店的电话……
光线不足的昏暗房子里弥漫着陈腐厚重的霉味,林绊慢慢走上楼梯,脚下早已腐坏的地板像是埋藏着机关,踩到这一块吱嘎作声,踏上那一块又发出啪啪脆响。
在那一声声难听又炸裂似的声响里,林绊站在了那一个灰蒙蒙的背光毛胚房门口。正对着门口的就是那一扇破损的窗框,风从空洞的窗口扑进,带起了一片积聚的灰尘。林绊凝望那一隅暗沉窗口,只见树影在外,光亮在外,温暖在外,而他在y-in冷里,在晦暗里,在这个吞噬了他整个人生的房子里。他承认,自己心底一直就向往那个外面的世界。
林绊像是从未踏入过一样,目光一寸寸的细细描摹过这空荡荡的毛胚房。墙上的痕迹触目惊心,记忆中的那些可怕画面也赫赫在目。空气似乎染上了那厚重不散的灰尘,变得有形有质。林绊看着从破窗s,he入的一道光线之下飞舞的白色浮尘,感到了那种让鼻尖感到酸痒的滞厚颗粒,他再没有迟疑,抬脚跨入了这间梦魇之地。
视线中的那盆白茶虽经历过一次折枝,但此刻依旧蓬勃,新鲜,纯净,层次丰富,林绊顿了一下,上前搬下了这一盆白茶。
“飒飒——”
寂静中不时混入窗外枝叶的摩挲声。
不知过了多久,靠坐水泥墙边的林绊渐渐开始感到脊背抵硌在坚硬墙面的僵痛。然而,比起去在意背上的不适,他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从没有想过苏茔是否会在应承下自己邀约后忽然失约。
林绊动了一下,慢慢坐直身体。因为没有钱以及必须联系的人,他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同时也没有任何可指示时间的东西。四周的寂静让时间变得尤其缓慢,林绊黯然,开始揣测苏茔已不再前来。
须臾,林绊神色悲戚自嘲的看了眼身侧的白茶花,妥协似的缓缓起身,而后,站定的他迟疑了一下,不由自主走至窗前,窗台外侧那日被苏茔撑断,此刻只残余扭曲的深色裂口。
窗外的空气闻上去轻薄了许多。林绊从未站在这扇窗前向外看过,此时他发现窗外的大树枝丫竟是如此茂密,绿油油的树叶枝梢厚重的挤在一处,其中有几处枝梢居然像爬山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攀搭上了墙,探向旁侧的窗框。
也许,是自己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足够了解苏茔的。林绊盯着缠上窗框边缘的一条细枝梢,心中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连连苦笑。
林绊尽管如此想着,但目光依旧探寻求证似的看了眼楼下。只见那黝黑的铁门如同一道阻隔两个世界的屏障,冰冷的伫立在那里。
这样也好。没有预兆的消失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林绊敛下眼睑,在窗后背过身。
“吱嘎——”
铁门发出嘶哑痛苦的尖叫,林绊听得背后这一声响,心中猛然一动。他返身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杏色身影正站在合上的铁门后。
苏茔刚走了一步,忽然若有所感的忽然抬头,一下看见了那面破损的窗台后站着的林绊,两人的视线不期然的隔空交汇,那一刻谁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互相对视。
下一刻,林绊垂落眼睑,抬手一指,颔首示意苏茔上来。
苏茔会意,从林绊身上收回目光,面前这一幢老旧的房子不但死气沉沉而且透着一股y-in森——墙面斑驳剥落,窗台破裂,玻璃碎裂,记得上一次爬树的时候,还看到了围墙角落里散乱堆积着些发霉长蘑菇苔藓的木板。要说这一隅区域里最为生机的东西,也许就只有旁侧这棵枝繁叶茂到足足遮掩了半幢房子的大树。
苏茔边走边想,侧眼去看那一棵数米之高的大树。当日她没顾得上在意,此刻这一眼细看却立即瞧出了端倪——这一棵长势极旺的树居然是据说‘易招鬼,不容人’的榕树。
她愣了下,又不禁想到了那一盆骨灰中开出的白茶,顿时感到脊背上一股y-in冷之意。苏茔抬头,只见林绊像一道萧索的游魂依旧立在那晦暗的窗后,她蹙眉,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低头快步走。
☆、真相(中)
嗒嗒嗒——
轻缓的脚步声似乎透露着主人杂乱的心思,踏下的每一步都似在斟酌。
林绊转过身背对着大敞的窗站着,有风在背后一下下轻推他。他注视着正对面的门口,像是为了不让鼓足的勇气散去一般脊背挺得异常笔直。
那一声声脚步愈发近了,林绊心中居然惶惶的生出一种紧张来。直到那一抹杏色出现在敞开的门后,林绊才忽然平静下来。
今日苏茔穿了一件双翻领的杏色过膝连衣裙,不论是身上这一件裙子可爱的泡泡袖,还是她圆圆的脸孔和漆黑的眼珠都让她看上去青春洋溢。林绊想这也许就是自己所能看到最后一眼的苏茔的样子。
苏茔没有进来,只是默默无声的望着林绊。
林绊见苏茔迟疑不决的站在门口,从她目光所向一下察觉到了什么,他嘴角动了一下,直白的问道,“……你害怕我么?”
苏茔正望着墙角那一盆平日里被林绊‘j-i,ng心’养育的白茶,心中念头纷至沓来,思绪万千。直到听到林绊的声音,她才移开视线。
“怕。”苏茔看住林绊认真点头,一个微小停顿后,她走进了房间里,她在房间中央站定,神色带着些哀伤,“但我怕的是自己不来,此后便真的和你形同陌路。”
她说的是实话,原先和她有交集的人已相继消失了,体会了失去的苏茔觉得寂寞,觉得失落,觉得疲倦,觉得做什么都怅然若失,提不起干劲。所以,她更加不能放弃林绊,这或许是她现在唯一的奋力执着。
“林绊,我不是怕你,我是喜欢你。”她昂然抬头,清亮的眼神里无所畏惧。和那天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不同,苏茔此刻已不需要林绊的回答,她只是郑重的宣布自己的心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