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天到经委的时候,刘洪兴正在开会,指示如何负责牵头做好培育大型骨干企业的工作。会议开到一半,外面咚咚咚有人敲门,原来是党办的姚书记,他拼命的挥手,让刘洪兴出来说话。
“姚书记,什么事?”
“刘主任,外面有个小年轻找你,脸上全是血,可怕得很,警卫拦着不让进,可他口口声声要找你告状,说是被什么药厂的人打了。他声音大得很,我怕事情闹大不好看,特的来通知你一声,你去看看吧。”姚海明是经委出了名的老好人,人胖乎乎的,脸上永远微微笑,有什么事都愿意帮一把,因此人缘挺好。
刘洪兴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盘算了下最近的行为,没发现什么疑点,这才放下心来。他喊上自己的秘书张军武,走到楼梯口的窗户探头一看,远远辨认出那个被警卫拦住的人正是赵长天。
他跟赵长天不太熟,不过是在赵长天从京都回来后的报告会上见过几次,但刘洪兴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过目不忘,尤其是认人和记人名的本领,这也是他从一个农村小子顺利升迁到经委主任的秘密武器。
“这不是赵长天吗?你们拦着他干嘛?他可是汉江市的大名人,去过大会堂,见过大领导的,快放开。”刘洪兴不急不慢的走到警卫室,让赵长天过来“小赵,找我什么事?怎么脸上全是血?”
“我是来告状的,繁昌制药厂的那帮工人全是刁蛮无赖,不听我姐姐的话,说他们两句,还动手打人,您看……”赵长天把自己的血脸伸到刘洪兴面前,后者立刻嫌恶的躲开了。
“走走走,去我办公室再说。”刘洪兴走到一座灰色的三层小楼里,上了楼,张军武赶紧上前两步把门打开,行云流水般拿出两个杯子,泡上茶叶,端到刘洪兴面前。
“打人是不对的,但你应该去派出所报案,到我这来干吗?”
茶水发出淡淡的清香,是上好的碧螺春,价格不菲,赵长天喝了口茶道“刘主任,打我的人背景太强大,去派出所没用,我和我姐姐商量过了,这些工人如狼似虎不听命令,药厂我们不要了,包了只会赔钱,谁爱包谁包去!”
这要是放在签合同之前,赵长天说不包,刘洪兴立马会同意,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承包合同已经签了,承包大会的消息上了报纸头条,要是赵随云不包了,怎么对外界交待?省里问起来不好回答啊。
“合同签了可不好反悔,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说包就包,说不包就不包,这要付法律责任的。”
赵长天的泼皮无赖劲上来了,他擦擦脸,顺便把手在沙发上一抹,看得刘洪兴嘴角都抽搐了下。
“工人不听话,厂子发展不起来,到时候赔钱赔的裤子都没了,指不定也要坐牢,倒不如现在就把我们带走,随便关几天,总比欠一屁股债坐牢强。”赵长天又加了句话“反正牢里还管饭。你要是不同意,我就顶着这张脸,拿着照片到京都喊冤去。”
流氓不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更怕知识分子流氓化。在大街上沿路喊冤这种事,赵长天绝对做得出来,刘洪兴想起从前那些人对赵长天的评价,还以为他转性呢,原来都是假的。
“小赵,不要冲动,这样吧,我去把那几个打你的人训斥训斥,让他们以后再不敢动手。”
“没用,就算表面上听话,背地里搞小动作,照样玩完。”
“那让他们赔礼道歉,保证听话如何?”
“还是没用,都是表面文章。”
……
刘洪兴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可赵长天就是不领情,死活要退包。
“你到底想怎样?退包不可能,国家机关不是你可以耍着玩的地方,不然,你姐姐就等着在牢里坐个十年八年吧。”刘洪兴终于火了。
被他这么一吓,赵长天似乎也怂了,民不跟官斗,自古皆然。于是赵长天低着头,委屈的说道“那我能不能提几个小要求?只要您答应,我就再不提退包的事。”
刘洪兴松了口气“说吧。”
“第一,调离原厂所有领导班子成员;第二,请市里排除各种干扰,给予我们全力支持,尤其在人事任命上,我们拥有充分的自主权,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进行干预;第三,繁昌制药厂原有厂区太小,不适合发展,请市里再批给我们十亩地用来兴建厂房和车间;第四……”
“停停停!”
赵长天扳着手指头说的正嗨,刘洪兴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小要求?我看是大动作吧,想的挺美呀,这坚决不可能!”
于是赵长天习惯性的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打滚,各种卖惨,各种耍赖,还时不时把脸在沙发上蹭一下,刘洪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走出去给卫浩然挂了个电话,这是他的人,让他来收拾残局吧。
“就知道赵长天这小子会搞事。”卫浩然接到电话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是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喜欢大胆创新、力求上进,做事手段灵活多变,和陈文长保守谨慎的性格截然相反,因此两人才会相互看不顺眼。
八十年代是一个由平淡向激情过渡的年代,在伟人的鼓舞下,改革的步伐越发坚定,越来越多的人脱下旧时的衣裳,萌发自我意识。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把那些因循守旧的保守派们坚决抛在了历史的尘埃中,只有合乎时代发展趋势的人才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卫浩然和他老爸卫震霆一样,具有超前的眼光,因此才会大力支持赵长天和赵随云,但对于赵长天这个动不动就耍无赖的性格,也是非常头疼。
“起来,起来,像什么话!”卫浩然进门后立刻让罗秘书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刘洪兴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讲了一遍,道“卫副市长,就是这样,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你说怎么办吧?”
如果不是环境不对,对着赵长天那一张脸,卫浩然直接就能笑出来。他哼了两声,忍住笑意,故作严肃的说道“小赵,你这些要求太难为政府了,你让我们把药厂从前的领导班子调到哪去呢?”
“卫副市长,如果您真心想要发展汉江市的经济,就必须痛下决心,割掉那些影响发展的旁枝末节,虽然会有一时之痛,但这样才能轻装上阵,勇往直前。否则,背着沉重的包袱,改革之路会走得太艰难,时刻可能跌倒。”赵长天说道“改革虽有阵痛,但不改则长痛!”
好一句“改革虽有阵痛,但不改则长痛!”卫浩然浑身一震,大锅饭、平均主义、体制僵化、拉帮结派和缺乏活力是严重制约国企发展的重要因素,赵长天提的要求虽然情面上过不去,但实质上是非常合理的。
“刘主任让我姐姐签的承包合同,上面的条件您可能没有细看,简直匪夷所思,一个连年亏损的制药厂,在三年内要完成利税200万,您觉得可能吗?既然市委市政府给我们这么大的压力,那我们提这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如果不达标还有巨额罚款呢,总不能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吧。”赵长天把承包合同掏出来递给罗秘书。
是不过分,但你可以好好说呀,鸡血涂满脸是怎么回事?卖惨还是卖萌,别吓坏广大人民群众。卫浩然挥挥手,让赵长天先去洗把脸,然后对刘洪兴说道“刘主任,这条件确实有点苛刻,我看这事需要开会再讨论下,看看市委意见如何,再做定论,不能一棍子否决掉。”
市委不是你家开的吗?刘洪兴心道,开会有个屁用。
会议最终还是开了,书记代耕年做出了明确批示赵随云同志承包繁昌制药厂符合中央和省委的改革精神,其出发点是为了振兴经济,为了制药厂的前途和全厂职工的利益,市委市政府应当做好有关人员的思想工作,排除各种干扰,给予全力支持。在赵随云同志开始履行厂长职责后,市里将原厂领导班子成员全部调离,另行安排,让她能充分行使厂长自主权,放下包袱好好干。此外,批给繁昌制药厂十亩地作为药厂发展之用,不得做其他用途。
过程虽然曲折,结局却是欢喜的,拿着批示,赵长天笑嘻嘻的对罗秘书说道“罗秘,谢谢你来给我们送文件,中午我请你吃饭。”
罗震中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下午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自己吃吧。”
“别呀,都自己人,别跟我客气,有个餐馆的大盘鸡做得特别好吃,味道特别正宗,一起去吧。”赵长天再三邀请,拉着罗振中死活不放手。
罗震中忍无可忍的抽出手“真不用了,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尤其是一看到鸡血,就想起你的脸……”不能再说了,再说又要吐了。
赵长天“……”
我有那么难看吗?明明是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俊脸好不好,就算涂了点血,也不会太差吧。想想关二爷,一张红脸走遍天下,受尽世人崇拜,好歹我比他要帅吧?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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