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衿到了锦官城,李汝鱼便不好走得太急。
于是陪了几日。
只不过是被谢长衿强留下来的。
毕竟女帝正式任命旨意还没下来,谢长衿到了锦官城也是闲着,明知李汝鱼有要命在身,还是强迫性的留下了李汝鱼。
无他,偌大的锦官城,就一个李汝鱼对胃口。
真正的原因嘛……
他怕见到徐秋歌,不知道为何,谢长衿总能看到徐秋歌的眼眸里荡漾着秋波,而一旦李汝鱼出现,徐秋歌就会变身成端庄贤淑的徐家二小姐。
只是这个徐家二小姐身份有些不同寻常罢了。
谢长衿哪会猜不到。
为了多寻得几日清净,无所不用其极的将李汝鱼留在了锦官城,当然,其实也只有一条道理:娘亲,但舅大。
想娶小小,貌似我谢长衿的意思也很重要。
李汝鱼还能怎样?
只好留下。
其实心里着实有些高兴,这侧面证明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未来舅舅,其实是极其青睐自己的,天大地大,小小最大,小小又打不过舅舅谢长衿。
好在没几日,临安来了旨意。
先是事关田顺、安美芹、苏晚成、周江东、君子旗、徐骁、卓宗棠等一众功臣的封赏,田顺、安美芹和苏晚成三人只是升了散官和加封勋爵,毕竟比他们高的重臣位置没有出现空缺。
其实除了卓宗棠和周江东,以及其他中低层军官圣旨有名高升之外,君子旗加封了武散官,依然统率穿云军,赶赴寿州。
而徐骁只加封了武散官,领命于李汝鱼麾下。
反倒是卓宗棠,扶摇直上九天,从统制直接晋升为都统制,统率禁军三军之一的天策军,手中的职权竟然不输副相公苏晚成了。
李汝鱼倒是升了,职北镇抚司千户,这个职官只跳了一级,但阶官连升三级,加五品文散官朝奉大夫,加五品武散官宁远将军。
另着令李汝鱼率兵走巡四海,平不平之事。
这个旨意有些莫名其妙。
甚至这个由头都是古往今来未有之,说是钦差,却又没有钦差之名,但大家心知肚明。
女帝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其目的便是让李汝鱼率兵马踏江湖。
刚到锦官城的苏寒楼和张正梁也领导了女帝旨意和吏部调文,苏寒楼赴广南西路柳州任知州,兼任广南西路巡抚使。
张正梁任利州路转运使,权兼锦官城通判。
两人任职书皆是八百里加急。
同样,谢长衿的任职书亦是八百里加急,任职利州路制置使,权兼锦官城知州。
而利州路真正的大佬,却是朝堂重臣,本是左散骑常侍的魏禧。
显然女帝虽然想顺李汝鱼之意,无奈谢长衿资历太浅,只好先放在一府军事长官制置使上历练一番,让重臣魏禧带一下。
但已比张正梁和苏寒楼高了一层。
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不过,从始至终,所有的加封和奖赏都没有提及到神将项羽和虞姬,夫妻俩显然早知如此,并不意外。
旨意一到,李汝鱼便出发了。
带了三千穿云军,徐骁和宋词随行,出了锦官城,直奔广南西路的矩州。
君子旗则带着剩余穿云军兵马直奔寿州。
马踏江湖,平叛开封,同时拉开了序幕。
……
……
矩州城外,约百里处,有一山,群峰连绵,常年云遮雾绕,在广南西路以云雾多而闻名,传言云雾之中有神仙。
是以名为云雾山。
山中有古老茶区,所产云雾茶,又名贵定鱼钩茶,茶叶品质极为优异,于高宗年间显名,仁宗时一度定为贡茶,产量少而不易得。
后顺宗登基,不爱喝茶,便削减了贡茶之事。
云雾山也就没落了。
只不过这一两年,云雾山中确实有“神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似乎是在赵长衣就藩之时,苏长今在广南西路殉国之后,云雾山中便开始出现一些飞檐走壁的神秘人物。
常去云雾山砍柴的樵夫或是采药人屡屡能看见一些大袖飘飘的“神仙”腾云驾雾,愚钝的回到山外乡镇上添油加醋到处宣讲。
于是云雾山里便仿佛真的有了神仙。
因为是神仙,于是愚钝的世人便以为附近乡镇那些去云雾山踏春秋游而失踪了的年轻男女,都是被神仙留在了云雾山当上了仙仆。
但官府不信。
好在赵长衣入主蜀中后,矩州又重新被大凉夺了回来,于是南北镇抚司出动去云雾山调查了几番,死了不少人,终于得到一道线报。
云雾山中无神仙,有人。
说话的口音很陌生,虽说大凉官话,但夹带的口音鲜少听过。
在知悉线报后,南北镇抚司施压,当地官府不得不配合,抽调了少得可怜的州兵,加上各地乡绅凑出来的乡勇三五百人,在南北镇抚司的高手带领下,前去云雾山捉拿“神仙”。
然而云雾山峰多地广,山势险要。
区区三五百人根本激不起浪花,尤其是南北镇抚司的高手无故失踪大半之后,官府不得不退兵,上奏朝堂。
女帝留中不发。
加上云雾山的“神仙”除了偶尔强行留下一些闯山的人,并没有掠夺附近乡民,矩州官府便难得管了,也管不了。
毕竟大军在围剿蜀中。
至于云雾山附近乡民“偶尔”遗失的猪羊牛马乃至于粮草,矩州知州只管上报朝廷,打死不出兵——前任就因为这事被削了官。
然而朝堂无暇顾及云雾山,这便成了矩州的痛痒之处。
好在民间反响不大。
只当真的以为云雾山中有神仙。
云雾山最高峰的斗篷山,沅江的起源地源流,清水江便是从斗篷山发源,此山风景优美,原始林木参天,随处都能见树抱石、石抱树、树搭桥的奇异景观,更有溪流潺潺。
山腰以上,便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
晨风熙熙,出动云雾如云海,波涛翻滚壮观得一塌糊涂。
绝顶之巅,有人独坐云海之上。
等日出。
独坐之人不惑之年,鬓角已有爽,一身大凉读书人打扮,身穿青花儒衫,头戴儒巾,腰间配了剑,几乎便以为这是一位负笈游走江湖,佩剑学风流的读书人。
只是他儒衫袖口上锈了一朵山茶花,颇有些罕见。
大凉读书人,哪怕是再风骚的人,也不会绣山茶花在袖口,大抵会绣竹兰梅菊四君子,梅菊者都少见,因为太娘。
大多绣竹兰。
实际上更多的是不绣,青花儒衫本就已经够绚了。
东方天际一片赤红。
初夏之际,太阳已经出得极早,且略有燥热之感,只不过斗篷山巅分外清凉罢了。
佩剑读书人神情安详,看着那一轮朝阳跳出云海。
叹了口气,道:“出来罢。”
不是大凉官话!
便从浓雾里走出一位翩翩公子,虽然是清寒的斗篷山巅,依然拿了把折扇意思意思,穿着天蓝色长衫,五官棱角分明,透着赏心悦目的利落之感。
来到独坐之人身前,啪的一声收了折扇,“蜀中那边已经尘埃落定,无论怎样,咱们大理啊,这次都捞不到好处了,还要留在这云雾山么?”
独坐之人看着朝阳,眸子里满是希望,何日,大理之阳光才能普照这天下?
沉吟半晌,“不留又能干什么,回大理?”
青年公子苦笑:“我就不明白了,王爷您贵为嫡长子,太上皇却禅位给当今国主段道隆,如今您更是被国主大凉境内,借助天龙寺、崇圣寺之高手,收拢了一些青龙会余孽,从当初杀苏长今的一些士卒之中选出苗子培养,建立蚁象门,可有什么用?”
也仅仅只是江湖而已。
能影响到大理和大凉之间的国力角逐?
说的好听,是为了从大凉口中抢资源,更是暗中潜伏在云雾山为大理收集情报,真正的原因……只怕没这么简单。
正是大理王爷的段道星沉默不语。
青年公子继续道:“王爷您真的以为,国主段道隆就是那大理之虎,虽然这些年也打造了十万雄师,可要知晓,大凉带甲之兵数十万呐。”
从始至终,青年公子都是直呼大理国主的姓名。
段道星也没呵斥,闻言轻声喃语,“所以,才有蚁象之望啊。”
蚁象者。
蚂蚁吞象也。
大凉是象,大理是蚁。
三弟段道隆登基大宝,众兄弟之中不服气者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暴毙,而自己一直是支持父亲禅位三弟段道隆。
原因很简单。
一者是自己无心江山,二者便是自认论治国之才,自己和三弟段道隆之间,大概差了一个父皇的距离,打造十万雄师不难,难的是如何养这十万雄师,难的是如何利用这十万雄师完成蚁象之举。
自己做不到。
甚至根本看不见一丝希望。
三弟段道隆能否做到?
段道星也不知道。
但至少,三弟段道星治理下的大理,能够看见一丝蚁吞象的曙光——哪怕是一丝,就足以让大理段氏去冒这个险。
屈居彩云之南三百余年,大理早受够了窝囊气。
就算功败垂成,也不过是如大燕朝时一般,大理成为大凉的附庸国而已。
大理依然是段家的大理。
青年公子沉默了一阵,“然而蜀中赵长衣已经完了,接下来便是开封的赵愭和王琨,最后便是大凉和北蛮的南北大战,我们大理唯一的机会,只有一次。”
不是大凉平叛开封赵愭和王琨的时候。
而是南北大战之时。
段道星起身,看着悬挂在云海之上的朝阳,笑了笑,“所以,我们在云雾山,务必要收集更多的情报信息,收买更多的大凉官员,为南北大战之时,我大理十万雄师进取广南西路和利州路打造出首战告捷的大好形势。”
青年公子苦笑,“恐怕难。”
段道星颔首,“事在人为,这一次,我们务必要坚守住云雾山,不让女帝之剑得逞。”
青年公子依然苦笑,“那可是李汝鱼啊。”
段道星哈哈大笑,挥手间,便有剑意破空而去,将云海一分为二,恍若一道剑意纵云海,意欲破开那轮悬挂在云海之上的朝阳,“白愁飞,你自幼在天龙寺修行,一心如明月,竟会惧怕区区大凉女帝之剑?”
青年公子白愁飞苦笑了一声,“六脉未全通,不敢战圣人呐。”
段道星哦了一声,“李汝鱼已是圣人?”
白愁飞想了想,迟缓的道:“前几日蜀中那边的异象,虽然远观可知李汝鱼不为圣,但那个青衣唐诗,却真真的踏入过圣人之境,依然死在了李汝鱼手上。”
这些道理,段道星都明白。
白愁飞练的指法,其中有大理段氏家传绝技,更有大天龙寺的镇寺指法,且这位大理段氏偏支嫡女所生的年轻人天赋惊人,竟将大理段氏绝学和天龙寺绝学融会贯通,自创了一套指法。
至于白愁飞非大理段氏,为何能练段氏绝学,其中缘由比较深远,还得追溯父皇禅位之时的安排——终究不能让大理之虎杀光了所有不服他的段氏血脉。
笑道:“无妨,李汝鱼一人而已,就算他率穿云军铁骑来到云雾山,可说到底,终究还是江湖之剑的一战。”
铁骑再多,能在云雾山纵横?
不能!
所以说到底,还是高手之间的一战,一旦自己和白愁飞杀了李汝鱼,那么大凉除非请出圣人来,否则自己的蚁象门将钉死在云雾山。
风度翩翩的公子白愁飞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望向朝阳,神色落寞,“已过芒种,即将夏至。”
段道星讶然,不知何意。
白愁飞叹了口气,“夏至未至,剑锋寒心呐。”
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王爷,没想过吗,大理之国力,蚁吞象何其艰难,一个不好,便是灭国之祸,大理之虎段道隆纵然再如何天纵神武,可比得过大凉女帝?”
段道星隐然懂了,神情隐晦。
白愁飞并指如拈花,向着云海弹了弹,便见远空云海之中,如大浪滔天又如有巨鲲翻身,笑道:“王爷,偏安是福啊。”
大理之幸,并非是大理之虎为国主。
而应是您!
大理,不应进取自寻灭亡。
而应守成。
当然,这也有白愁飞的私心,进取大凉的话,若是兵败,只怕自己和段道星会被段道隆果断舍弃,如今自己唯一的前途,便是望着段道星成为一国之主。
如此,自己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甚至……
大理为何就能一直姓段。
不可姓白乎?
段道星何尝不知蚁吞象之难,可眼下的天下局势,确实是大理千古难逢的机遇,就这么放弃,能甘心吗?
蚁吞象,大理段氏数百年之望啊!
不妨一试。
如若不成,则大理国主不应是三弟,而应是我!
我本是嫡长子。
进取天下,我不如他。
守成彩云之南,他不如我。
那个男儿无雄心?
何不带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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