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看了两眼老人毫无生机的脸，蓝颂吸了一口气，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刚往旁边退出半步，便被陈家明拉住了手。
    蓝颂看向陈家明，她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面对蓝颂那双坦荡的双眼，陈家明竟然退缩了。他越矩了。
    蓝颂的嘴角牵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转身想走之际，却听到老人的声音。
    “阿锋啊，阿锋……”老人干哑的声音像扯着一段快要断掉的丝。
    “妈，妈，我在这里。”陈锋顾不上刚才小辈们的闹剧，凑近老人的脸，问道，“妈，我在这里啊。”
    已过了花甲之年的陈锋，用浑浊的声音喊着妈的时候，屋里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像是在风中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火丝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一样，他们的母亲，这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已经走到了她人生的尽头。从此，他们生命中的那束指引他们的光再也没有了。
    “阿锋啊，不能去河边、河边耙、耙田螺啊……”
    陈家也是后来才发迹的，早年也是贫困狼藉，衣不附体食不果腹。陈锋是老大，七八岁就知道到河边耙田螺卖钱。有一次耙着耙着就掉到了河里，幸亏被人及时救上来，不然早就没命了。
    村里人都说是河里的水鬼拖了陈锋，从此老人就不敢再让陈锋去河边耙田螺，而这个阴影也在老人心里烙下了几十年。
    “河里有……脏东西，会、会把你拖走的。”弥留之际的老人已经出现记忆紊乱，只牵挂着她最牵挂的事。
    “妈，我知道，我不去了，我不去。”陈锋应着，老泪纵横。
    “不能去啊……不能去……”老人眼睛半睁，干瘦的手像枝枯丫紧紧抓着陈锋的手。
    “蓝颂……蓝颂啊……”
    刚才被老人的舐犊深情深深感动，蓝颂站在后面也忘了要离开的事，早已泣不成声，现在却突然听到老人喊她。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老人却转头向她看来。
    觉得不可思议不仅是蓝颂，还有一屋子的人。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疼爱这个前孙媳，但是没有想到会念念不忘。
    “蓝颂啊……”老人喘着一口气，用尽力气又喊了一声。
    众人很快分开一条路来，而没有去质疑蓝颂这个外人来听老人的遗言。
    “奶奶，在，我在……”一开口，蓝颂便泣不成声。
    “你要，要和阿明，好好过日子……阿明就是脾气拧，但是，他心地好，心软。你，你多让着他，一点。”
    老人断断续续地说完一番话，众人哑然，但谁也不会去计较一个将死之人的话是否错误。
    只有林晓晓，脸色煞白，心里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陈锋刚才给她找补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陈锋的话是理智的，是清醒的，但老人的话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蓝颂，蓝颂才是那个陪陈家明走完人生的人，而她林晓晓不是。
    “奶奶……”显然，陈家明也很意外老人的糊涂话，但没有矫正，或者说如果可以，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想他会愿意完成老人的遗愿。
    只有蓝颂措手不及，不知要怎么应这个老人的遗愿。
    蓝颂知道，老人哪里是放不下她，分明是放不下她的好孙子，放不下陈家明。
    “蓝，蓝颂……”
    “好，奶奶，我知道了，我会和家明好好过日子的。奶奶，你放心……”老人呼吸急促，胸膛像口破旧的风箱，撕扯着蓝颂的心难受至极。她不能与一个八十多岁的将死之人争辩什么，就这样答应了。只想着让老人安心，却没看到身旁陈家明的眼神，复杂又痛切。
    老人说完，就安详地闭上了眼，只有快速起伏的胸口，其它毫无生气。
    蓝颂轻轻往后顺着老人发白的头发，喃喃说道，“奶奶，你好好睡吧，我们都会过得好好的，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蓝颂轻柔恬静的口吻像哄一个孩子入睡般，就好像老人此刻不是即将离开人世，而只是如蓝颂所说的那样，好好睡，安心睡，一切都好好的。
    陈家所有的长辈都沉默了，哀伤难过谁都会，但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哀伤和难过都会成为老人不舍离去的沉重负担。
    走，就好好走，活，就好好活。
    活的时候没有全心全意敬孝心，那走的时候，也就不必如此刻意的哀伤和难过。
    老人要找的人不是陈锋就是陈家明，除了疼爱长子一家，他们过人的孝顺也是理由之一。
    有因才有果，没什么可争辩的。
    呆到十点钟，蓝颂跟陈家明说要回酒店。
    “我就在商业区的阿波罗酒店，手机不关，有事打我电话。”
    虽然离得不远，但晚上镇上总有一群小混混在巡街般到处寻衅滋事，为了安全起见，陈家明将蓝颂送到了阿波罗酒店门口。
    宋亦辰刚开了门，怀里就扑进人。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宋亦辰摸着她的背，将人带进房间，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陈家明在酒店满口伫立片刻才回了别墅。别墅里还好房间多，安排长辈歇下。到老人房间的时候，陈家明看到林晓晓坐在门口处，头抵着门框，纹丝不动。
    “星仔呢？”
    林晓晓没有动的迹象，甚至没有看一眼陈家明，只是回道，“楼上房间里，睡了。”
    “这里我来看着，你也去睡。”
    闻言，林晓晓机械地站起身来，在木然地往楼梯口去走去。
    “晓晓。”
    林晓晓停下脚步，却没转过身。
    “蓝颂已经结婚了，这次回来看奶奶，她丈夫也陪着她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陈家明一手插在裤兜，神情颓靡，“还有你也知道现在奶奶是什么情况，她连我爸的事都记成他七八岁时的事，交代蓝颂这些你也没必要往心里去。”
    陈家明走到林晓晓跟前，看到背对着他的林晓晓早已满脸泪痕，“奶奶走了后，她再也不会来了。”
    林晓晓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有多差劲，和蓝颂比起来，她真的是有失体统。有时候冷静想想，陈家明和蓝颂离婚后并没有多少联络，更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是她自己走不出来而已。
    还有陈家明一直不肯承认在他心里保留着蓝颂的一席之地。
    这才是她容不下蓝颂的真正的那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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