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期而言,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可以利用的;一种是他不能利用的。赵长天现在暂时属于前者,所以他对待赵长天如同志般春风化雨,亲切和善。
根据赵长天所说,李期迅速整理了一份肝素钠的全新生产工艺,赵长天看过后表示很好,只是有的设备跟不上。买设备,经费是大问题,肉联厂虽然赚了点钱,但杨厂长表示,生化制药厂赔钱太狠,除非新产品大受肯定,否则免谈。
被拒绝在预料之中,李期并不失望,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用新工艺提取肝素钠上。赵长天每天八点上班,五点半下班,总能看到李期在实验室的身影,仿佛这个人的根就长在实验室。但事实上,李期也有家庭,他爱人是医生,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儿,家庭琐事不会比其他人少,可他硬是有本事把这些全部置之脑后。
赵长天很快和其他两人混熟,除了门卫室的田海,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叫秦奋,三十出头,中等个头,浓眉大眼,结婚多年还没有小孩;另外一个叫刘吉安,比赵长天大五岁,未婚,长得挺英俊帅气,可惜不求上进,属于典型的混日子类型。
大概实在无聊,刘吉安特别喜欢八卦,他把生化制药厂四个人(包括自己)的家底简直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了赵长天,尤其是关于李期的,比如李期和爱人关系不好,李期性冷淡,李期一个月工资居然有六十多块,还有李期居然把工资的三分之二拿来做研究。
“不能吧,”赵长天听到这点确实非常惊讶。
“骗你小狗。前几年肉联厂每年资助制药厂几千块钱经费,买仪器试剂,后来他们自己都发不出工资了,哪还顾得上我们?李厂长就开始自掏腰包了,为这事,据说他爱人跟他闹过好多次,没用,简直不知道李厂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刘吉安摇摇头。
一个人的成功都是有原因的,除了出身不能选择,天赋、勤奋、努力、执着、自律都是因素,赵长天想,怪不得上辈子李期能做大做强到那种地步。因为他几乎心无旁鹭,只有成功这一个念头,为了获得成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这种强人,若能收为己用,必然大有用处。
李期忙了两个星期,拿到了效价为140u的粗品。只是不知为何,他试来试去一直不能成功。
他找来赵长天反复商讨实验细节,赵长天道“李厂长,我觉得你做得已经非常完美,之所以不能再进步,可能跟仪器设备老旧有关,有必要购买新的设备,比如最后成品的干燥方法,喷雾干燥的效果远远优于干燥箱烘干再粉碎。”
李期叹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惜缺乏经费,要是我们能大批量生产140u的粗品就好了。折腾两星期,才拿到几十毫克,如何能推向市场?”
没有设备,不能扩大规模量化生产,就不能赚钱,没有钱就不能购买设备,这简直是到底蛋生鸡还是鸡生蛋的问题。
“您不是一直跟汉江周边的几家民营企业有联系?能不能找他们拿点资金?”赵长天问道。
“别提了,那些人个个精得跟猴子似的,要从他们口袋掏钱难如登天。”李期不好意思诉说他曾经失败多次的经历。
“现在跟从前不同,我们手中的样品效价和纯度都远远领先于国内市场水平,他们要是真有眼光,必然会心动。”赵长天提议再试一次。
李期带着赵长天登门拜访了汉江周围的三家药业公司,然而任凭他们说的天花乱坠,对方全都客客气气的拒绝。
转了一整天,两个人都饿了,中午随便啃了几块饼干,现在两人已经饿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于是李期请赵长天吃了一碗一块钱的米粉。赵长天暗叹,这位中国未来首富的情商果然堪忧。
“吃完饭就回去吧,别在市里睡了,浪费钱。”李期道。
“既然没人看好肝素钠市场,您为何一直坚持而不开发新的项目?”赵长天忽然问道。
“第一,因为有研究基础;第二,我相信我的眼光,只是时机未到。”虽然很失望很疲惫,但李期非常平静,脸上看不到一丝颓废和不自信“我相信,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会成功。”
前世李期确实如此,江瑞集团的主营业务一直是肝素钠,几十年都没变过。
赵长天道“明天我们去长洲吧,长洲的擎天药业董事长王泽平是我一个同学的父辈,看在同学的面子上,也许他会认真考虑。不过,这事得让我来谈。”
这是一个谎言,赵长天二十年后才认识王泽平的子侄,双方成为莫逆之交,但此刻,那个好友估计毛都没长齐。
李期深知自己的软肋,虽然赵长天看来也不怎么靠谱,但最糟糕也无非是再被拒绝一次。他点头答应。
王泽平很有钱,在他这个年纪,赚钱已经不重要,健康才是第一。在八十年代,全民刚刚温饱大部分人仍然保持匀称身材的时候,他已经头发微秃,大腹便便,为了保持健康,他每天早上都会绕着长洲市的梅子湖坚持晨跑。
梅子湖东面是烈士公园,早上很多老人在公园里锻炼,练气功、打太极拳等。80年代华夏掀起全民气功热,出现了很多号称可以通过练功治疗各种奇难绝症的“神棍”,受到了人们的热烈追捧,直到九十年代末期,这股气功热潮才开始逐渐退去。
王泽平晨跑过后就会去练气功,他认为,跑步为动,气功为静,动静结合,长寿之道。今天,他来到公园练功的老地方,四处寻找平日一起的同伴们,准备开始练功,却发现他们正紧紧围成一圈,摆出双腿微弯,掌心相对的古怪姿势。
有个老大爷看见了王泽平,对他挥挥手,低声道“老王,快来!”
王泽平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这里有个高人,正在教功!”老大爷神秘兮兮的说道。
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穿蓝色喇叭裤,白衬衫,面目英俊,虽然年纪小,但被这么多人围着盯着,也毫不怯场,眼神清澈通明,嘴角微微含笑,神态怡然自得,颇有点世外高人的风范。
年轻人正在指导大家站桩,他一边纠正大家的错误,一边道“要把骨髓洗,先从站桩起!站桩能调动全身的气机,促进气血的流通,万动不如一静,万练不如一站,站桩站得好,很多疾病都会痊愈,练气功更容易有气感有效果。现在,你们也站了十分钟了,感觉如何?”
一个六十出头的大妈说“好像双腿有点麻麻的,还有点痒。”
“我觉得手上好像有热流……”有人说。
“还有冷流……”有人叫道。
老大爷惊喜的喊道“怎么手心之间似乎有一股吸引力?”
在众多的心理暗示下,大家争先恐后的描述自己身上出现的各种症状。
年轻人点点头,走到老大爷身边,道“嗯,大爷很有天赋。站桩有八种感觉,分别是动、痒、轻、重、冷、热、涩、滑,这些都是经络初通的症状,感觉出现得越快,表明经络越通畅,效果来的越快。但是要记住,不能被感觉带着走,不管出现什么感觉,都要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否则就容易走火入魔。”
王泽平看得心痒痒的,忍不住也摆出了站桩的姿势。
“腿微微弯曲即可,膝盖不可超过脚尖,否则伤身!两手高不可过肩!”年轻人将王泽平的错误姿势一一纠正。
也许是心理作用,王泽平真的觉得有一股热流在后腰流动,蠢蠢欲动,然而却一直上不去。
年轻人问道“你的腰椎是不是受过伤?经络不通的情况下,气就上不去,只有坚持多站,累积的气多了就能冲过去,你的旧伤也会痊愈。”
“没错没错,我平日坐得太久,有腰椎间旁突出的毛病,一发作就只能在床上躺着,气功练了好久效果也不好。今天刚站了一会桩,怎么就觉得舒服点了?”王泽平又惊又喜。
年轻人,也就是赵长天心里默默吐槽,气功有真有假,你练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好才怪,没练成疯癫算运气好,至于站桩,这么快就有效果,大概都是你的自我意识罢了。
前世在老年,赵长天为了健康,曾经站过很长时间的桩,打过坐,也学过一些气功,比如八段锦、六字诀、真气运行法等。这大抵是老年人的通病吧,为了活着,愿意去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他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赵长天练了十几年,觉得确实有些效果,因此拿出来忽悠王泽平。
在信息还不发达的八十年代,满大街都是气功,人们很难分辨真伪,因此经常被误导。很多毫无文化的骗子趁此机会,拼拼凑凑的创建一门功法,都能把大学教授忽悠住,何况赵长天教的是经过多年时间检验,已经非常系统化的东西。
这些当然不能说出口,赵长天问道“你信我吗?”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有你不信我老子立马就走的意思。
王泽平立刻道“信信信,大师乃高人,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信。”
赵长天道“好。站桩有百日筑基的说法,要想真正的治病,至少站满三个月,三月内禁绝烟酒荤腥,不可房事,否则精气泄露,站桩将毫无效果。”
王泽平犹豫了一下,但对健康的向往终于促使他点点头。三个月而已,也不是忍不住吧,他心里想。
“那三个月以后我的病就会全部治好吗?可以那个吗?”王泽平问道。
“怎么可能?站桩三月只是打下基础,让你体质好转,小病能好一些,大病不能。”赵长天严肃的说道“至于那个,取决于你自己,适度就好。总之,精关最好稳固些。”
看到王泽平有点失望,赵长天又道“你若真的能坚持站桩三月,那三月后我再传你真的功法,那个就能治好你的病了。”
“真的?多谢大师!”
眼看年轻人教完了站桩就要离开,王泽平立刻跟上去,殷勤的问道“大师是哪里人?还不知道您贵姓呢,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不然三月后我上哪去找您?”
赵长天道“我姓赵,在汉江肉联厂下属的生化制药厂上班,你有什么疑问就去那里找我吧。”
肉联厂不就是杀猪厂?听说高人在杀猪厂上班,王泽平的表情明显凝固了。
赵长天轻描淡写“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然后摆摆手,清风明月般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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