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理奈拨弄了一下右边的马尾,她看起来很冷静,不过转来转去的眼睛还是暴露出内心中的不平静。
“我的视力很好。”
美嘉看起来并不想和理奈吵嘴,她冷淡地反驳了一句,又继续盯着真村“真村,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做出什么严重违反伦理规定的事吗?”
真村这一次倒没有生气,他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和美嘉对视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
听他这么回答,美嘉的表情立刻就放松了,她将散落到发丝拨到耳廓后面,露出轻松的微笑,站起来满含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了,真村,我不该怀疑你的。”
“没……没关系。”
真村急忙摆手,他白净的脸颊又变红了,不过这次却不是生气。
“美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先把事情说清楚呢?”
看到两人之间关系恢复如初,我再次询问,不过两个问题在我的内心都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我想相信真村——我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坏事,但我还是想听他自己告诉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他。”
美嘉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她对真村的信赖并非懵懂的对友人的不怀疑,而是一种深切的怀疑过后,却依旧选择相信友人不会欺骗自己的信赖。两者对比,前者无疑更为纯粹,但后者却是宁愿否定自己的思考也想去相信对方,无疑显得对这一友情更为看重。
“真村的性格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不会做坏事的。”
我也走上前拍了拍真村的肩膀,这绝不是假话,哪怕不能踏出八丁标这一条确实是特别伦理规定之中严禁的条例,我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如果拯救他人生命算是坏事,那么将没有人所做的任何事可以称之为义。
哪怕被拯救的人是恶人,是罪犯,是恶魔,但施救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所产生的善心与善行,却绝不应该受到批判。东郭先生救狼,其不辩善恶的援手虽然愚蠢,但他的善心确实是属于义的。
被我一拍肩膀,真村的脸变得更红了,他腼腆地低下头抓着连衣帽帽角。一旁的理奈悄悄地松了口气,纱则抿着嘴轻笑,依旧望着远方的海岸线。
……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回来通知你们了啊。”
“那么我总结一下,你是在茅轮乡公园附近,看到两个穿着教育委员会的成员以及两头化鼠,那两个教育委员会成员还把真村的睡衣拿给一头矮的化鼠闻——是这样没错吧?”
我将美嘉前面说的话稍微总结了下,提炼精要。
“是这样没错,不过听你这么说忽然感觉好恶心……”
美嘉点了点头,她瞥了一眼真村那秀美得像女孩的脸蛋,忽然脸色青白交加,双手交叉抱肩,打起了寒颤“他们该不会打算把真村送给化鼠当……当……”
她话没说完,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具体想说什么。纱和理奈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我说不定也一样,都对美嘉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既惊奇又无话可说。至于真村则脸色变得铁青,他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到底是被美嘉无责任的揣测吓到了,还是单纯对美嘉恶意的想法感到生气。
其实比起町里其它的怪谈故事来说,化鼠倒不是非常可怕,不过在儿童中流传的关于化鼠的话题却是最多的,除了大人标准的“丑陋,敬畏有咒力的人类,有智慧,可以沟通的第二种智慧生命”这种说法以外,没有真正见过化鼠的孩子们更倾向于相信其它版本——比如说化鼠对人类漂亮的男孩很感兴趣,经常会掳走男孩来做“妻子”这一种说法也是颇为流行。
至于为什么不是女孩,也有分明的解释;因为化鼠是母系社会,在它们的鼠窝中雌性地位非常高,以至于令它们畏惧其它的雌性生物。
大人时常根据这种说法吓唬调皮捣蛋的男孩,说如果再不听话,就把他们送给化鼠做新娘。只要这么一说,不管多么调皮捣蛋的男孩都会在短时间内变成乖宝宝。
“美嘉,别吓唬真村。”
我咳嗽了一下掩饰脸上的尴尬,开始考虑起这一突如其来消息,毫无疑问,这一定和真村离开八丁标范围有关系。最初我觉得私下踏出八丁标这一情况虽然很严重,但也不至于令町里的那些大人物追究不放,只要真村自己不记得,就算有其他的证据留下,他们也应该不会对一个孩子进行太过残酷的惩罚。
况且在雪祭第一天的时候,我所遇见的朝比奈觉的祖母——富子女士与一名男性谈话中提及化鼠鼠窝间将爆发战争,我本以为这一“大事”将会吸引町里权力机构的注意力,真村所犯下的小错误与这一“大事”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然而美嘉所说的消息却推翻了我的这种侥幸,比起那天我听到的“化鼠之间的战争行为”这一件“大事”,町里的似乎对“孩子离开八丁标”这一件事情更为关注。这点从町里毫无任何关于化鼠即将发生战争的消息传播就能看得出,而且作为传讯的化鼠在町里待着足有五天依旧没有离开,显然也不符合常理——这些无不透露出某些大人对找出“私下离开八丁标的孩子”的重视。
显然,我高估了化鼠发生战争这件事的严重性,也低估了真村私下踏出八丁标的严重性。
我忽然有些烦躁起来,现下的情况我和真村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我既不清楚“私下踏出八丁标”这件事的严重性,也不知道町里的权利机构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更不知道惩罚到底会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而且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发难——这种因为信息不对等以及一无所知带来的茫然无措,让我内心中像是郁积了一口灼热的火气,随时会喷发出来。
该怎么办才好?
我闭上眼睛,举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却感觉左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握住了。我睁开眼睛,发现是纱正握住我的手,她担忧的看着我,忽然又露出浅浅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折,一起想办法。”
“谢谢。”
我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美嘉他们几个也正看着我。略微沉吟,我抛出第一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美嘉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都都说过了啊,我视力很好,绝不会看错的。折,你不相信我吗?”
美嘉不满的抱怨起来。町里的人们对视力极其重视,平常都会对用眼程度加以控制,所以几乎每一个人的视力都非常优秀,几十公尺的距离内看一件睡衣,我也相信她确实不会看错。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需要一个确切肯定的答复。而且……”
我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将视线移到真村身上。他表情既疑惑又紧张,大概还是回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稚嫩而秀气的脸庞还显得那样的青涩——我必须帮助他,无论从情谊方面还是道德方面,我都必须这么做。
如果可以,我也想帮助那些被我影响了命运的孩子。
“而且我们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拿走真村的睡衣,认为这是坏事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是帮不了真村的,必须了解真实情况才行。”
纱似乎真的能明白我的想法,她替我将还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可是又涉及了化鼠,这根本不可能是好事吧?”
美嘉没有被说服,她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真实情况?要不我们直接去找教育委员会的大人,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愿意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可以。”
“美嘉,你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关心真村吗?”
理奈不满地瞪着美嘉,她脸上带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发出的声音虽然沉闷,却满是不悦的意味“而且折又不是说不管真村,你太急躁了。”
“美嘉,我们可以去问问真村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话……应该知道教育委员会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村……”
我理解美嘉急躁的心情,不过直接去问教育委员会的大人未免太过于莽撞了,虽然町里表面上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阶级或是身份差距,但那也只是表面上。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如果直接去质问教育委员会,最后只会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挨上一顿批评,或是禁足,那样对真村目前的情况毫无帮助。
真村依旧一脸茫然,直到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我与他对视着“真村,我想问问你的想法,我相信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应该相信自己,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
他吞吞吐吐,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最后声音变得坚定起来“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好,那我们吃完饭以后就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妈妈在家里带着妹妹,爸爸的话,下午应该就会回去了。”
“那我们就到你家去。”
不再多说其它,我直接敲定了下午的行程,又转过头来看着美嘉,她闷闷不乐的托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常理来说,她不应该对真村的事这样的焦躁,毕竟她既不知道町里隐藏的内幕,也不知道真村踏出八丁标的事。除非……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纱一眼,发觉她抿起唇,若有所思的看着美嘉,于是心中有了猜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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