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至深之夜中毫无意义。
但对于行走在这座死寂之城的外来者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们的时间……极其有限。
水以及食物的短缺,是最直接也是最迫切的压力,而再往更深一层,则是无处不在的黑暗混沌的侵蚀即便是伊格纳缇那样传承了先民之血的荣光者,在漫长时光的侵染下,也不是一只脚迈入了另一边的世界?更遑论尚未植入圣痕的预备役持剑者……现在虽然看不大出来,但早则十来天,晚则一两个月,身上迟早会出现妖魔化的特征。
如果……他们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年轻的荣光者眸光微微垂落,对未来倒没有生出更多的忧虑,说到底他们现在连眼面前的生存危机都无从解决,根本没有必要思虑长远。
无论食物,还是水源都是大问题。
“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食物,”考伯克检查着行李箱中的食物,四人组队后,权责相对明晰,战力不那么出众的矮个子少年包揽了小队的后勤工作,“饮用水的话……大概还能坚持半天。”
“怎么损耗的这么快?”汉森问道,这位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的金发大汉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我记得饮用水昨天还剩下不少。”
距离一同迎战地底妖魔已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尽管是互不熟悉的四人,但在数次战斗的磨合之下已配合的有声有色,以艾米为核心的小队已渐渐出现雏形。
但这代价却是,食物与水的大量损耗。
“昨天确实剩下不少,”回答汉森问题的是汉娜,这位有着健硕形体的少女看问题比他要清晰很多,“但今天经历的战斗却不算少,每次战斗都伴随着食物与水的大量消逝,而且我们偏偏只有出账没有入账。”
没有人会对妖魔的血rou gan兴趣至少教团的人不会。
虽然就肉质来说,大部分妖魔都是可食用的,但诞生于黑暗混沌侵蚀的妖魔其血肉中天然蕴涵着与秩序格格不入的混乱之力,食用过的人将会变得更容易受到至深之夜的侵染,更容易陷入妖魔化状态中。
况且……真正的大问题不是食物,而是水源。
在浮空舰上准备干粮的人不多,但终归是有的,比如汉森,这个相貌粗犷憨厚的男人有着与仓鼠类似的囤物天性,他的行李箱中准备有足够他单人行动七天的干粮只是他的本领再怎么大,也没办法储藏足量的饮用水。
一来是携带不便,二来则是无法长期保存。
这个问题恐怕不单单困扰着他一个人,在这片黑暗中还活着的人,哪怕再如何的节俭,再如何的迟钝,恐怕都已经认识到了阻碍他们生存的不仅仅是面前的黑暗,也不单是蠢蠢欲动的暗夜妖魔,更是食物与水源的危机。
意识到这一点,艾米反倒稍稍安下了心。
这很可能是教团组织的一场实验。
这是前天,在组成四人队伍之前便得出的结论。而若真是如此,那么作为实验对象的他们,在达成实验目的之前,想必不会那么轻易的步入死境。
也就是说,在这座废弃的死寂之城中,必然存在着能够饮用的水源与食物补给点。
只是……需要点运气。
“再继续找找看,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比起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年轻荣光者更相信的是实实在在的努力,“我们的情况教团本部那边应该非常清楚,被彻底放弃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很低。”
教团的行事风格冰冷而高效,不放弃一人这种天真想法在世界濒毁的情况下理所当然不会存在,在很多时候,人类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会让人感受到沉重、压抑,但也仅此而已了。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考伯克叹了口气在至深之夜中,每个人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或许只有自己的同伴,“确定下今天的路线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简易地图,这算是昨天最大的收获。
通过不断的战斗与探索,这位来自拉姆斯登的矮个子少年用碳素笔绘制出了一幅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的地图通篇只有简单的线条,寥寥数笔勾勒出建筑群的整体布局以及走向,粗制滥造的可以。
但在这个陌生的地域,却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宝物。
“我们必须做一个决定,”考伯克的笔尖在手绘的简易地图上微微停驻,视线在三人身上游离,而后落在了年轻的荣光者身上,“是前往中心区探寻可能隐藏的秘密,还是向郊区进发,寻找脱身的办法。”
通过建筑群的布局与走向推断出城市中心并不难,在一座城市、尤其是一座在至深之夜侵蚀下渐渐失却生机与活力的城市,其人口、建筑的分布必然呈现出由中心向四周递减环形排列的特点,而从考伯克绘制的简易地图中不难看到,东边的建筑明显比西边的要密集并且繁华许多。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艾米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凭借实打实的力量与救命的恩情,他有足够的把握能让其他人接受他的决定,但没有必要,没必要把情分让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上,“无论是就此离开,还是继续探查,等待我们的都是未卜的前路,现有的情报根本无法指引我们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随便,”汉森挠了挠头,“动脑子的事情我不参与。”
以言语简单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实这也是一种生存智慧的体现,在团队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定位,这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金发大汉虽然没有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但在战斗中是仅次于荣光者的主攻手,他没有必要也不需要参与到这场讨论之中。
“我个人更倾向于城镇中心。”肌肉型的黑色肤色少女在短暂的沉默后给出了她的da an,“离开这座城市不等于脱离危险,在这座不知名的城市之外,是广袤无垠的黑暗,若仅仅是离开这座城市,我们所要面临的局面根本无法得以改善而与之相对,探寻这座城市可能存在的隐秘,很可能能改善我们眼下所面临的窘迫局势。”
“嗯,”艾米打从心底认可爱娜的看法,但他并未直接予以肯定,而是看向了最初的发问者,绘制出这张地图的考伯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也赞同爱娜的观点,”矮个子的棕发少年摊开了手,“只是看待问题的出发点与她截然不同,我更倾向从可能性的角度进行论述一座已被至深之夜吞没的城市占地面积不会太大,而我们一路上又自西向东而来,可以说离城市的中心已然不远,探索未知区域所需付出的机会成本相当之廉价,足够我们搏上一搏。”
他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反观”之类的话语,在另外两人已经表态之际,他所要做的不是陈述观点,而仅仅是简单的陈述利害,为犹大心中的天秤再加上一道砝码,让最终的决定不再保有悬念。
“我知道了。”年轻的荣光者只是抱着拾遗的心态下意识的询问,面对这预料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市中心为目标出发吧。”
决定下达的相当简单轻巧。
艾米十分清楚,其实现在重要的不是纠结到底往回走离开这座死寂之城,还是继续深入探寻其中可能蕴涵的秘密,而是……确定一个方向。
预备役持剑者的确是教团花费了力气培养出的精英,但再如何精锐,终究是学院出身的学生兵,在缺乏磨合的情况下骤然投入危机四伏的至深之夜,精神上必定会累积不小的压力,平时日常相处或许看不出什么,可一旦突如其来的危险在黑暗中展露獠牙,那么这个基于共同利害所构建的团队很容易就分崩离析。
比如……日益紧迫的食物、水源危机。
他不信任身边的这群临时队友,尽管他们在昨天已经表现出了他们值得信任的一面荣光者不会低估人类的求生意志,也从来不奢望生死存亡之际的道德品质。
所以,他所做的只是,尽可能杜绝这种情形的出现。
给他们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足够在这个方向下咬牙坚持的……希望。
“最后休息一次,”艾米尤利塞斯以这个简单的命令为今天收尾,“明天一口气穿越城市中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有我们急需的食物与饮用水。”
他的语气平静的不带一丝颤音,面容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刚刚说出的只是他的推测,没有任何道理的,基于直觉的推测。
但那就够了。
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希望,一个盼头,一个鼓舞士气的理由或者借口,一个……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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