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义吗?”
“无谓的挣扎,无谓的反抗——”
“注将降临的命运。”
“你认为,”
“这有意义吗?”
黄衣之王的地上行走之身轻声低语,祂的声音似乎具备某种魔力,穿透了沸反盈天的战场,盖住了耳畔的怒吼与哀嚎。
直抵心灵。
“生命如夏花,绚丽而短暂,生命如秋叶,静谧而凄美——”
“凡世之人。”
“凡世之物。”
“凡世之世。”
“终有其终点,万物皆有一死,人类亦然,文明亦然,世界亦然。”
“世界的真相恰若你们人类的先觉者所言的那般——秩序不过繁华泡影,唯有混沌亘古长存。”
“你应当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所谓的秩序,所谓的文明,不过是随着混沌潮汐的起落,随时可能会被吞没的沙筑堡垒。”
“所以,”
“不要阻挡我,”
“我不过是在纠正世界的错误。”
持剑之人停下攻势,给荣光者留出重整旗鼓的机会:“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你真的知道吗?你真的能看清这一切吗?”
“你以为教团是救世主——”
“可实际上……呵!”
“真正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是教团。”
教团?毁灭世界?
真是无稽之谈。
艾米·尤利塞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嗤笑,但自始至终都不打算出言驳斥——甚至恰恰相反,他还要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于是——
“为什么?”他问。
“为了他们的主,”旧日支配者的地上行走之身给出了答复,“那位全知全能的神祇,似乎也打算横插一手。”
“而很不幸,”
“这个由你们口中的先民创造的世界,可承担不起这般伟大者的降临。”
“所以,”荣光者挑了挑眉头,尽管对这位旧日化身的话语,哪怕一个字他都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承认,祂说的很有道理——至少在没有明显的谬误,如果教团的那位光之主真的如信徒们鼓吹的那般强大,那么这个世界可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牢固,因此而土崩瓦解也不是不可能,“世界会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毁灭?”
“为什么不,”持剑之人摇了摇头,“人类自诩万物之灵长,是神依据自身模样塑造出的完美生物——可事实上却有若琉璃般脆弱,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吃饭时不小心噎了一下,睡觉时不小心被虫子咬了一口,都有可能招致死亡。”
“那么,我问你。”他收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一双眸子仿佛化作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一个连光都能吞噬的可怕黑洞,而后他问道,“这可笑吗?这荒谬吗?”
艾米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他回答,持剑之人已先一步说出了“不”。
“死亡无分高低贵贱,英勇的战死在沙场上与可耻的浪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在我看来无甚区别,死亡的本质就是死亡,平等的、绝对的死亡。”祂的声音低沉而喑哑,与考伯克的声线截然不同,“即便是世界——”
“也不能例外。”
“既然如此,不应该插手的人是你才对。”艾米·尤利塞斯深吸一口气,寸步不让的与之对视,“毁灭世界,不正是你的夙愿吗?”
“并非如此。”旧日支配者的地上行走之身再次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归于混沌与毁灭不能简单的混为一谈——那位天国之主的降临,带来的是无穷的光,是无尽的热,是绝不允许哪怕一丝杂质的净化与毁灭,但唯独不能达成我之所愿,世界,哪怕千疮百孔,哪怕满目疮痍,也仍旧为秩序所支配。”
“这就是你与混沌教派联合的原因?”荣光者冷不丁的问道。
“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相对平等的实力与地位。”持剑之人鼓了鼓掌,“还有比这更棒的合作伙伴吗?”
“说的也是。”艾米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怎样,”眼见蛊惑的差不多了,黄衣之王的地上行走之身适时的抛出了橄榄枝,“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抱歉,”荣光者的眸光低垂,“我对毁灭世界不感兴趣。”
“这样也好,”祂摊了摊手,“至少我们现在没有了战斗的理由不是。”
“也是。”
艾米点头,然后转身、
加速!
一倍速、两倍速、三倍速——
十二倍速!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影便宛若幻影般消失了,当再次现身时,浩大的战场上响起了有若雷鸣的巨大轰隆之声。
声音,被撕破了。
这不仅是挥剑所产生的音爆,更是高速移动对大气造成的贯穿伤。
在这一刻,他移动的速度超越了音速!
挥剑的速度更是数倍于音速!
荣光者携裹着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动能,一剑砍向了持剑之人。
来不及了——
旧日支配者的确是超脱了时间维度上的伟大者,但祂地地上行走之身显然不是,或许因本体的缘故,持剑之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豁免时间类能力的干涉,但面对十二倍速的艾米·尤利塞斯,祂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嘭!”
仿佛迎面撞上了高速行驶的蒸汽机车,由无数细小触手组成的恶心躯壳,在骤然及体的剑压之下,崩解成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肉沫,满天飞散。
“结束了。”
荣光者吐出一口浊气,凌驾于时间之上的力量并不好驾驭,时间仿佛在十二倍速的他与正常世界之间划分出了一道界限,当时视界中除了“持剑之人”这个敌人之下再无一物,在突袭的过程中,他没有脚踏实地的实感,没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实感,世界好像变成了一款简单的二维游戏,用一个朴素的方式告诉他了: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于是——
毁天灭地的一击,自时光之海的彼端跨界而来。
一剑!
仅仅是一剑!
持剑之人那由无数触手编织而成的躯体就被打的打爆!
一剑!
仅仅是一剑!
磅礴的剑势直接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至少十数米长的沟壑!
但在不是没有代价。
——竟然超越了时间,就要承担时间的反噬。
十二倍速。
艾米·尤利塞斯所需承担的,是十二倍速,是以肉身撕裂声音,以肉身撕裂大气的后遗症。
荣光者的体魄大约是常人的五倍。
在植入圣痕之后,他的体质更是接近常人的六倍。
而就算如此,
十二倍速的反噬,也绝非可以一带而过的小事。
他受伤了。
持剑的手直接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眼睛、耳朵、鼻子都在沁血,伴随着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更是吐出了一大滩粘稠的血液,其中甚至隐约能看到内脏的碎片。
但终归是赢了。
而只要取得了胜利,以荣光者的身体素质,恢复只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
这一局,是他胜了。
……
……
……
才怪。
艾米·尤利塞斯的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比他预计的更糟,持剑者与圣教军组成的联合攻势,被遏制了。
他不得不只身面对,数量众多的持剑怪物。
但怪物们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自其中推举出了一个代表——一个浑身上下都有触须冒出,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可怜人。
“为什么?”
裸露在外的声带震动着,怪物发出了询问。
听到这一声“为什么”的时候,荣光者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注视着眼前,那形貌变得越来越熟悉的怪物,沉默良久,而后说出了祂的名,“哈斯塔。”
“不,”再一次显现出考伯克模样的怪物给出了答复,“是持剑之人。”
然后,
所有的持剑怪物一同发声,同一个声音,自不同人的口中统一说出,聚合成了一个低沉喑哑却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的浩大声音:“为什么?”
一个宏大的、足以引动漫天阴云,足以泯灭圣歌队以最后生命谱写的光辉的伟大意志就此降临。
似在问询,似在愤怒,似在咆哮。
又是在俯览面前这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祂没有说话。
——世界却在颤鸣。
“理由……”
灵魂仿佛背负了一道道枷锁,无数个声音在耳畔歇斯底里的哀嚎着,脊梁不由自主的被压弯,艾米·尤利塞斯咬牙,豆大的汗珠一串串的滑落,落入眼中,落入唇中,苦涩的味道也随之蔓延。
“不存在。”
“我,”
“只是单纯的不信任你而已。”
随着话音的落下,位于天空之中的浩大意志似乎被激怒了,在无数道闪电的簇拥之下,一个扭曲的、异质的、亵渎的身影,一点一点被勾勒出那根本不存在的轮廓。
那是什么?
艾米注视着祂,注视着天空中逐渐成形的投影,想要描述,却又发现他根本无法描述。
黑暗,
一切黑暗的终点。
混沌,
扭曲着的、流动着的吞噬一切的混沌。
若要形容的话,大概只能如此。
至暗时刻已至!
——黄衣之王哈斯塔。
那自混沌大源中流出,自创世之前便业已存在,人世间任何恐怖、邪恶都不足以描绘其万一的可怕怪物,于这一刻,将祂的形貌投影与此。
宣告——
此即为祂的御座!
宣告——
此即为祂的王国!
宣告——
此即为祂的猎场!
于是,
大气、土地、河流在短短的刹那间,被那无可名状的疯狂魔力侵染,演化成滋生妖魔的苗床。
无数的怪物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拥挤着、推攮着,一个接着一个冒出。
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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