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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爷子出殡那天清晨,天空泛着鱼肚白云,太阳的光晕,在天边若隐若现,夜色在慢慢的褪去,一个除夏的骄阳似乎预示着一个好兆头。
道师在绕着黑漆漆的棺椁不停的边走边念经咒,四个儿子和八个男孙跪在灵前,四个媳妇和孙女趴在棺椁两边声声哀泣痛哭。五个女儿女婿和外甥子女跪在门外流泪。
整个张家男丁,齐刷刷都回来了。他们在听炮响后准备起棺。
谢家最近在外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谢正坤在阻止张家挖龙穴时,被挨了打以后,就开始动员起来。
最先觉得这个情况不同寻常是村支书忠叔,等他意识到谢家年轻人回来的不是时候,不同寻常以后,也试探性问过谢家后生回来的目的。谢家后生统一口径似的回答道:“香港差不多要回归了,有消息说可能打仗,在广东不安全,所以回来休息休息。”
张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张老爷子当年推荐的上学参军荐工回来人员,实打实得到过张老爷子帮助,现在听说这个情况,便私底下一商量,也派人打电话发电报,把所有出门在外的男丁叫回来。
这样的热闹场面,从集体化解散以后,还是头一次出现。谢家谢正坤一批后起之秀,觉得谢家也到了和张家掰掰手腕的时候了。张家是饿死的骆驼,刚刚又是驼头家事情,怎么样也不甘心再一次被人踩下去。
张家的人心,很自然的被鼓动起来了,年轻人摩拳擦掌,放出话道:“挡丧者死!“
这不是说说而已的事。从年轻人回来以后,张家灵前就一直聚满了壮年男人,喝酒,打牌,跟着道师唱丧歌,日夜不停。本来用来通知上席下席的铁统四响炮,也被年轻人用火枪代替。听着日夜不停对天枪响,无不透露出一股威严与阴森。
忠叔开了一次村委会,和谢会计张保运主任谈了问题的严重性,然后又提出让张谢两家干部去做双方的思想工作,最后甚至派人去请张谢两家过来喝酒谈和。但张家没人来,谢家也没来人。
忠叔没办法了,只好亲自跑到镇上向王书记反映情况,请求王书记出面约谈,或者至少向县里请求缴了张谢两家的火枪。
但这个年轻的外地书记,似乎没有把鸟枪当多大的事情,更没有觉得,有人会为了一块坟地而发生打架斗殴群体性事件。
道师的经咒终于念完了,他对着棺椁深深的鞠躬,脸上大汗淋漓,然后把招魂幡向身后跪着的四个儿子扔去。三儿子保图眼明手快,一把抢了去。这是继承张老爷子风水的传统规矩,谁抢到招魂幡,旺谁一脉。
四周围站的张家人,迅速撤掉纸糊的三层灵堂,然后用手托住棺椁底,同时大叫一声‘呜呼’,惊天动地的把棺椁抬起来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晒谷坪,早已放好了两条长板凳,拉棺椁的两条手臂般粗粽绳,很快被人把棺椁绑好,抬棺椁的两棵大树,又粗又长,棺椁两头,各绑一条横木头小树,横木头上面再十字交叉并排绑三条抬杠。这样棺椁头尾,可以容纳十二个壮年男人,加上两边用手托举和两头准备替换的,至少可以容纳五十个年轻力壮的人。剩下的人,就全部去前面开路拉绳。
棺椁刚刚绑完,天空就阴沉了下去,乌云迅速的遮住了刚刚升起来的太阳,来不及放起棺炮,暴雨就没头没脸的下起来了,雷雨闪电,在头上一个接一个的炸响。
这样晴天霹雳,突不急防的雷雨,把几百号张家人打蒙了,一个个露出怯意来。张家老大很机灵的跪在晒谷坪前,对着众人悲凉的哭叫起来,这一声哭叫,马上引起张家子孙几十口人同时悲痛的哭起来。张家老大一边对棺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一边对着众人大叫道:“苍天,老天爷,你开开眼,开开眼呀!老爷子一生,从剿匪开始,为国家,为乡亲们,修水库,修公路,修水渠,建田园,任劳任怨,呕心沥血呀!没有向家里多拿一粒粮食,没有为家人谋一个差使,你不能这样对他呀!你不能这样呀!”
雨中的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多数人,记起张老爷子年轻时候的好处,也哭了起来。
这时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道:“哭什么哭,不就是下雨吗?今天就是下刀子我们都把张老爷子抬上山。把吹鼓手的锣借一下,去对面敲锣,把村里所有男女老少都叫过来拉绳子。”
棺椁终于在声声‘呜呼’中启动了,一路朝上,过满是泥泞的稻田,砍掉齐穗的包谷,然后开始爬山。
雨水把上山的路,冲的稀软,被多人一踩,变得走一步后滑三步,雷声像炸药一样在头顶轰鸣,爬上第一级土坡时候,一道闪电,把龙穴前的一棵柏树,对半劈开。
谢家的几百号人,拿着鸟枪,柴刀,扁担,站成几排,拦在必经的半山腰荒地上,怒视着山下抬丧的人一步一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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