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先是佯装生气地小小指责了他一下,随后又笑着摇摇头,好像他并没有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眼神里的宽容表示她谅解他就医的恐惧,她指了指自己,吐吐舌头:“我曾经也很怕医生,一是因为不觉得这个是病,花钱太埋汰,二是家里人也不理解,所以潜意识里想更严重些,最后死掉让他们后悔。”
“阿姨知道你怕什么,你怕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让你痛苦,让你自责难安的人或事,这些阿姨统统经历过,阿姨不会说让你不要再去怕这些,而是想告诉你,不要抗拒自己害怕这些的心理,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不宽容了,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呢?你要学会自己爱自己,哪怕是做个自私的人,这不可耻。”
做个自私的人。
这句话从未出现在沈听眠自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
他感到震撼,感到不可置信,一个有着社会阅历的成年人会告诉他这样的道理。
“你要慢慢去思考为什么你会得这个病,尽管医学上对抑郁症的起源没有明确定义,但阿姨个人认为,你是可以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根源就是为什么那些事情那么容易就让你伤心痛苦,其实阿姨感觉呢,这些问题根源说明白了,就是你的思维方式。”
“听了泽泽跟我的描述,我感觉你是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你有点完美主义,很想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好,但是当你真正开始做的时候,你的抑郁和焦虑又会让你心慌,让你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达不到预期你就会更抑郁更焦虑,于是你陷入了死循环。”
“这件事呢,不是你不自信,也不是你的能力不够,是因为抑郁症和焦虑让你束手束脚。”
李妈妈仍旧没有放弃和他的互动,忽然问道:“你抑郁和焦虑的时候会害怕吗?会想,我怎么又这样了。还是说,这么久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沈听眠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噢,那看来你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李妈妈想了想,又问,“你害怕上学吗?对老师的反馈看重吗?”
沈听眠这次头点得有些仓促,就像是着急了,又像是迫切想要得到什么。
李妈妈笑着说:“不要急,慢慢来。”
她又问:“你怕回答问题回答不对,你怕被放弃,被嘲笑,你很想给你妈妈争气,对不对?”
沈听眠沙哑地开口,气息微弱:“对。”
“噢,你妈妈管教你很严吗?比如什么要求,比如,必须考到多少分?”
“不是”,沈听眠吃力地说,“但她会,她会……”
“她会说尽力就好,但是你知道她的要求很高,对吗?”
见沈听眠定住,李妈妈笑道:“你很没有安全感,这可能和你妈妈关系很大,你可以和她好好聊一聊,不过不要强求她理解,如果她理解不了,你可以难过,可以失落,但不要用惩罚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她。”
“关于教育呢,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是爸爸妈妈的,他们也会做不好,也会不知所措。而且呢,就算家长告诉孩子尽力就好,孩子也衡量不好这个尽力的额度,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情,因为孩子都有观察力,他们可以细微地察觉到,父母的标准是很高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思考的样子很少女,她沉吟着问:“那如果你以后有钱了,你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你妈妈在身边,你会开心吗?”
沈听眠没有回答。
李妈妈心里有答案,她笑了笑:
“是这样的。家长很难理解你,这个阿姨也深有体会,但是我们强求不来,说破嘴皮子也是没有用的,他们会告诉你,他们赚钱养你更不容易,你问他们怎么办,他们只会说,你让我怎么办。但是抑郁症这个事情呢,还是要和妈妈说,因为她做不到理解你,至少可以出钱让你治,财力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比理解更重要,我还是说,抑郁症是生病了。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对她多坦白几次,坦白说明白自己的痛苦。她到底还是你的妈妈。如果你觉得她无法到达你心里妈妈的水准,就把她当做一个善良的陌生人。陌生人愿意理会你,给你出钱治病,你就会很感激了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个个体,父母和我们的羁绊是比别人深很多,但我们也不要过多依赖他们,对他们制定好爸爸好妈妈的高标准,其实我们的标准也有些苛刻了呢。”
“这个啊,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的,你每次希望他们明白,但是他们的反馈只会让你自我怀疑,更严重的自我怀疑。但是你相信阿姨,当你的病真的好了以后,你就不会那么责备你妈妈,你只会觉得自己太傻了,思维方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你这样想,你就不会再被动承受那些伤痛了,因为你自己可以主动去化解这些。”
“爱、理解和陪伴在抑郁症患者的康复过程中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如果没有,也不打紧。我们要去选择我们自己可以依赖的事物作为我们的精神信仰,这同样是我们主动寻求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被动等待别人来爱,来理解我们。你呀,可以把它理解成你喜欢的一个明星,或者你喜欢的某道菜,这样会很容易,是不是?其实啊,真的没有那么难呢。你喜欢什么,什么就可以给你力量,只要你愿意。”
她好像认识沈听眠很久似的:“关于你在学校感受到的事情呢。阿姨是觉得,你不要试图去观察外界,别人是在这种形态下什么状态,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反应。你要知道你如果经常焦虑和紧张,这个事就不对,正常人不这样,他们也会有抑郁和焦虑的情绪,但是这并不持久,如果像你这种程度,那绝对就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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