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有如冰锥,既利且寒,剜去了金昭玉的呼吸。他屏息等下文,半晌等不出个所以然,暴脾气渐渐又上来了:“你憋着!你尽管憋着!什么事都烂在肚子里!谁肯和你做朋友?!”
“谁都能做朋友吗?”
“你这是什么意——”
“你凭什么相信我不会推你下去?你为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你身边的人难道都是好人吗?”
白木上前一步,金昭玉不觉随之后退,发觉不该后又昂头迎上,厉声反问:“你怎么看谁都是坏的?你身边人难道不好吗?我们潜渊待你不好吗?”
但见他嘴角一抹冷笑,回身捏了烛芯,似是打算休息。
这还得了,金昭玉三步并两步,把人从床上拽起,“潜渊不好吗?!”
白木打开金昭玉的手。他蓦然醒来,掰开白木五指,硬是将平安锁塞了进去,焦急地又问一遍:“我还你了!你再说说,潜渊有谁不好吗?”
啪咔——
萧敛风手执剑柄,剑尖朝天,找准死穴,往下巧力一敲。泽兰把果仁扫到眼下,盘着腿心安理得地享用六川剑砸开的核桃。榻窗之外树影婆娑,明月微风,暗藏几缕茉莉香。
啪——咔——
“唉……”泽兰一道听剑柄清脆砸核桃,托着半边愁容,“我本翩翩少年郎,负暄而立江南石桥上,怎知狼烟烧来,国破家也亡,老变态又害我凄凄凉,以后再也不能晒太阳。”
萧敛风敲碎最后一颗核桃,吹去剑柄上的残渣,收剑入鞘。
“小小年纪遭了这么多罪,心理不扭曲才怪。”泽兰将果仁往上一抛,仰头接进嘴里,“我觉得粹粹问不出来,小白的脾气太难捉摸了。”
萧敛风道未必。白木应当如实相告,他已拜入潜渊,自当向着他们。何况他已然身处殷京,并无别的依靠。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一定要将所知尽述。
“风哥,您能不能有点人性的温度?”泽兰咔擦咔擦地吃着由六川神剑开光的核桃仁,口齿不清道,“他不说,我们还得逼供吗?”
萧敛风却道:“不必我们亲自动手,粹粹自会逼供。”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泽兰更加嫌弃六川剑主了,“萧敛风,你可是正派大侠!”
萧敛风避而不谈,话锋一转,“掌门大人早知我无意继承掌门印,要与你共度余生,曾来信问我粹粹其人。”
泽兰就这样被带跑了题,心想无缘一见萧掌门,实在遗憾,“粹粹的武功虽然在同龄人里数一数二,但行事为人也太毛躁了,又爱捣蛋。金掌门……不了吧?听起来就像菜馆。”
“他有一样胜过我,只这一样便足够了。”
核桃仁都递到嘴边,听这一说泽兰又把它放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萧敛风说金昭玉虽狂狷不羁,总爱添乱,实则最重潜渊。于敛风而言,潜渊只是一个门派,他为潜渊处理江湖中事,只是因掌门同长老如是期望。门派弟子或为争名逐利而觊觎掌门之位,他不求名利,只因做惯了长辈眼中成熟稳重的萧遥,才想着接管潜渊。
可金昭玉不一样,他生于潜渊长于潜渊,亲人朋友皆是潜渊之人。潜渊不只是门派,还是他的家,他甚至容不得旁人说潜渊一句坏话。他吩咐金昭玉去试探白木时,曾说过此事关乎潜渊安危,那么他必从白木口中问出真相。萧敛风微微一笑,“我们且等明日出宫,便知白木藏了什么秘密。”
金昭玉死死瞪着白木。死寂之中,忽有利剑划动,而他依然稳立。若光线足够,金昭玉会看见自己剑尖指向之人,眸如井水,毫无波澜。
“你再说一遍!”
沉默。
“不敢说了吗?你果然在撒谎!”
沉默。
“她在潜渊天机长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沉默。
“她没有!她、她怎么会?!我在陵州还救过她一命……”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天翻地覆,万籁好似都入了冬,骤然凝起,又被哐当一声打碎。白木弯身拾起天璇,“还想听么?”
金昭玉想吼他住嘴,但他做不到,于是他只能任白木语气阴寒,道:“萧敛风也不是好人。”
门是被剑气撞开的,可知他武功极高,绝不会收不住剑。而彼时金昭玉吃剑之处一阵剧痛,也没能看清萧敛风双瞳异色,神态极为可怖。白木冷笑,笑金昭玉一生顺遂,未曾见过险恶,天真无知至极,还为一个差点要杀了他的人做事,来问他因由。
金昭玉快要咬碎一口银牙,指节青白地拱起。背上一道收剑声,白木将天璇收入鞘中,与自己贴得极近,言语间的警告意味,也就格外清晰:
“金昭玉,我刚才没推你下去,下次未必。”
第九十章
“双剑剑道较单剑繁复,剑身不宜过长。”
大人的手很冷。
“女子剑以柔克刚,剑身不可过厚、剑铸不可过重。”
大人十七岁独上化云巅,是否因此落了病根?手脚从来冰凉,她的剑也一样。
是不是一生受了太多的冷,才选择那样离开?
“百灵。”
大人,这剑是不是寄了你的魂魄?我好像听到你在叫我。
“百灵!”
她蓦然回神,脸颊有温热贴上,吱啾一声。百灵手背怔怔抹过,才知自己哭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