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后来算是安稳,明月入梦,清风徐来,叫人心旷神怡,没再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这一觉苏醒,不但不憋闷,反而觉得周身暖意洋洋,连带身体也轻松不少,先前为化解连照情内劲压下的疲惫全数不见。
此间畅快徜徉,叫江原睁开眼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栖凤谷的花田之中,有故人相伴,不知人间忧愁。片刻后,江原下意识摸了摸脸。
江原还记得他曾闯进白晚楼的心境,见那里风雪满天,白晚楼孑然独立。风霜打来的触感似乎还有残留,但伸手触摸之处,是半点不见踪影的。如今一想,那究竟是真,还是只是他于庄生处讨来的一个梦呢。
但梦是假,现实为真,这里没有风雪,也没有蝴蝶,只有一汪水池。此地无人,只有潺潺水声,世界竟从未觉得如此安静。
一件衣裳自他身上滑落下,江原心中一动,将它拾起来。入手冰凉软绸,袖口缀着银丝珍珠,是白色,他从来没穿过的颜色。但他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上面缀着的珍珠,应当与那人鞋面是相配的。
江原握着衣裳起身,左右四顾不见白晚楼踪影,遂穿过一片花色,一路辗转寻去,鬼使神差便来到‘浮海云生’。
晚风之中,那里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出神。
白衣凛然,只能是白晚楼。
他果然在这里。
江原先前纷乱的心在见到白晚楼那一刻,仿佛安定了下来。他定了定神,将脑子里金非池薛灿等闲杂人等纷纷给踢了出去,这才喊道:“白长老。”
白晚楼微微侧身,天光自他背后而来。天地之中,只站了一个白晚楼,就像亘古不变的雕像,长久地伫立在此,孤独而寂寞,在等什么人。
江原看的愣了一愣,待回过神,才上前去。
白晚楼看起来面色莹润,神色安然,较先前好了很多。他敛去身上的冷意后,就像是经过打磨的玉石,原本碰着就扎手,而今少了那层刺目的光彩,反叫人端详再三更觉细腻起来。
江原本顺手往怀中一摸,想去摸血丹,摸空才想起来,药早就给白晚楼吃了。他摸了个空,算算到如今才是回来后同白晚楼说上第一句话。便说:“你好些了吗?还痛不痛?叫你等一等我,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等久了么?”
一通话,说得又急又快,又气喘吁吁,看上去确实是急着赶回来的模样。
江原耽搁的久吗?
不久。
他自出了云顶台,一路往连照情那里去,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如果不是被薛灿与顾青衡绊住脚步,想必会更快的。心里想要回来,不曾耽搁片刻,又岂能说离开的久呢。
等待是这个世间最为枯燥乏味的事,也最为安静。白晚楼在这里,日日夜夜见东起日升,西边落暮,不分时间昼夜,习惯了长久的沉默,时间对他而言,最没有意义。江原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不过是江原自己一句话的事。
而人生在世,十之有九,皆是谎言。剩余那一分的真实,少得可怜,又可遇不可求,可求难坚守,坚守没结果,有了结果也是痛彻心扉。
但,毕竟还剩一分可能。
江原见白晚楼负手而立,明知依对方的修为,根本不惧寒冷,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将那件外袍抖开搭在白晚楼身上。“我醒来不见你,你几时醒——”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
喉间像被什么卡住了。
卡住他的不是白晚楼的手。
白晚楼没有掐他的脖子。
能叫江原说不出话的,只能是白晚楼这个人。
白晚楼离他如此近,非常近,近到能数清对方长长的睫毛究竟有多少根,是不是能在上面停一只小蝴蝶。而他眉眼口鼻无一不端,发丝扫在江原颊侧,连身上淡淡的冰霜之意都能透过衣裳传过来,呼吸都能交融。
江原本已按捺下来的心湖顿时像掀起了滔天巨浪,方才踢得远远的金非池逮住空隙就钻了回来,那句‘你还未与他这个那个’,连同曾经触摸过的细腻光滑的皮肤,一并在江原脑海中来回蹦哒跳跃,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
江原没有要往那方面去想的。
但他莫名就往那方面去想了。
江原默默在脑海中念。
老和尚。
臭道士。
很好,心如止水。
顾青衡。
花蝴蝶。
这个那个——
不不不。
下一刻白晚楼所为真的叫江原面色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因为白晚楼伸手抱住了他,而后道:“你叫我同你一起走,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江原在白晚楼心境之中说过的话,白晚楼却说了出来。他还记得,难道说那不是一场梦,那都是真实?原来江原真的见了年少练剑的白晚楼,也见了在冰原之中默然伫立的白晚楼?但他将白晚楼的过去瞧了个底朝天,不但没有被掐死,还被问是什么意思。
他——
心若是能跳出来。
江原的心恐怕已经飞上了天,寻不见了。
说时简单,解释时难。
江原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意思。
他只是顺着当时的心境就这么做了,不愿白晚楼一个人在风雪之中。
江原干巴巴道:“那是为了救你。”
白晚楼有样学样,抱了江原,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