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眼中震颤, 尚未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他家大人动了身,快步走下木梯, 脚底踩在木板发出噔噔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背影瞧着全然没有从前的沉稳镇定。
只不过是吵个嘴, 最后怎么会变成这副局面呢?
谢九桢提衣跑下去,看见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再没有任何光彩,双眼紧紧闭着, 也不会对他哭笑吵闹, 血淋淋的伤痕刺痛着他的眼,他将人从碧落那揽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晃了一下。
“映儿,映儿……”
他声音微微发颤, 藏着深深的后悔和恐惧。
怀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安静沉浸的模样仿佛要就这样睡下去,谢九桢眸中忽然闪过一抹痛色, 像是有什么在拉扯着他的理智,他晃了晃头, 将不适压下, 拦腰抱起怀里的人便向外走。
变故发生得太快,来时还好好的,去时却这样慌张收场,星沉跟着下楼, 赶紧拉住要出去的鸣玉,对他道:“你拿着侯府腰牌,去太仓府请魏仓公!”
鸣玉脚步一顿,想着大人还没发话,他让他贸然去请魏济是小题大做,便有些犹豫:“大人还没说……”
“大人早就顾不上了,”星沉了解谢九桢的性情和弱点,亲眼见着夫人在他面前受伤不醒,还能保持理智都是奢侈,他推他,语气加重几分,“快去!”
鸣玉踉跄一步,终于不再辩驳,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正值午后,洛都街市上繁华热闹,晏归麟牵着马走在长街上,嘴里叼了一根枯草,晃晃悠悠地左右张望。往回赶路骑了半日的马,回城后便下来放松放松,刚走没几步,就看到前面的鹤颐楼前停了一辆马车,甚为熟悉,眯眼一看,果然是定陵侯府的。
他眼睛一亮,牵着马走过去,想着他阿姐或许在里面,刚想上去打个招呼,还没走到马棚,就看到里面匆匆走出来一个人。
晏归麟笑脸便僵住了,瞬间脸色大变,他扔了缰绳,跑上前去,看到谢九桢怀里的阿姐一副狼狈虚弱的模样,又惊又怒:“怎么回事!”
谢九桢呼吸急促许多,这么被人一挡,他脚下有些不稳,闭眼顺了一口气,他一言不发,绕过晏归麟便往马车那边走。
晏归麟胸膛起伏,又担忧又生气,可也不能阻拦他,阿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是要赶紧看医的,他也想上马车跟着一同回去,可没来得及赶上,谢九桢已经命人驾车离开了。
晏归麟急忙去牵马,要翻身上去,动作却有些犹豫,他转身走向碧落清月两个人,沉声问道:“你们两个知道怎么回事吗?”
碧落刚要开口,星沉忽然上前,冲晏归麟施了一礼:“回二公子,是大人与夫人在鹤颐楼看风景,下楼时夫人不小心踩空了,从上面摔了下去。”
碧落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觉得星沉掐头去尾是在为他家大人开脱,愤愤不平道:“明明是你们大人跟我家小姐起了争执,小姐情绪激动,才会不小心摔下楼梯的,我看着小姐摔倒前还在哭呢!”
晏归麟一听,剑眉竖起,胸中已怒火中烧,他狠狠瞪了星沉一眼,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在闹市上御马狂奔,追到两府门前时,正好看到谢九桢抱着他阿姐从车上下来。
他飞身跳下马,三两步走过去,抢上前,冷脸道:“把阿姐给我!”
谢九桢紧着眉,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看也没看他,继续向前走。晏归麟听了碧落的话,认定了是他惹恼了阿姐,给她气受了,夫妻之间起了争执,向来都是女子处于下风,说不定就是谢九桢推她阿姐下楼的呢!他想到这里,哪还顾及许多,转身把住谢九桢肩膀,没想到这一拍,那人自己卸了力,向下坠去。
晏归麟脸色一变,眼疾手快上前把阿姐接住,再抬头时却发现谢九桢满头大汗,一脸痛苦之色。
虽然心有疑虑,但他还是最紧张自己阿姐,只是原本想好责骂的话被他咽了回去,晏归麟抱着阿姐急忙回了对面的晏府。
星沉紧随其后,见自家大人在府门之前半跪,手杵在地上摇摇欲坠,急忙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
谢九桢攥着拳,眸中压抑的狠绝如潮水中褪去,星沉将他扶起来,仍是一脸担忧:“大人……”
天际阴沉沉的,云层密布,将本就暗淡的日光遮住,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空气中呼啸的风更加刮人皮肉了。
大人的情绪总在冬天时变幻莫测,受不得一点刺激,有时会忽然变得阴鸷狠戾,六亲不认,杀人不留情,让人自心底里泛起阵阵凉意,即便跟了大人那么久,他仍不免害怕。
如果不是当年那件事……
谢九桢静立片刻,黑眸归于平静,他转身走向晏府,同时问身后的星沉:“魏济去请了吗?”
星沉心头一紧,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忙回答:“已经让鸣玉去请了。”
谢九桢轻出一口气,敛眉沉默,半晌后幽幽开口:“派人去宫里回话,今日我不能进宫。”
“可陈砚时的嫡母……”
谢九桢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让她去闹。武举不能施行,姚妙莲比我更着急。”
星沉不说话了。
实际上今日的事他最清楚,世家不愿推行武举,让陈氏家主夫人充当出头鸟,进宫去太后面前“闹”,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太后心血来潮,以此要挟大人进宫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