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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当地的大户人家,听闻梅老爷挑下人的眼光毒辣得很,买回来的丫环仆从个个生得清秀水灵,可自从闹了鬼之后,一个两个的都卷了包袱偷偷跑了。
    天色渐晚,用过晚膳后,司淮四下转了一圈,确实没见着生得好看的姑娘,有些意兴阑珊地转回后院的客舍,路过大堂的时候,见那小和尚蹲在了屋顶上,拿着一支笔正在瓦片上画着些什么。
    小和尚生了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的很是乖巧喜人,大约是和吾念待久了的缘故,看着眉目间竟有几分相似。
    尘一也发现了下边巴巴地盯着自己看的人,在一群修士中,他对司淮的印象还不错,于是连蹲的姿势都正了几分,空出一只手竖在身前作礼,客气道:“司施主散完步了?”
    “这园子又不是皇宫,统共那么点地方,几步也就踱完了。小师父在上头做什么?眼见这天就要黑了,你不怕一会儿那女鬼掀了屋顶飞出来?”
    尘一被他这么一唬,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了起来,“司施主,小僧没有我那师叔胆大,你可别吓唬我了。”
    司淮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摆出一副板正的神色,道:“不唬你也行,咱们商量个事儿?你别一口一个‘司施主’地叫我,多不吉利。”
    尘一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悟过来他说的这不吉利是什么意思,悻悻笑了两声,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司……哎哟!”
    他光滑白净的后脑勺被一只伸出来的手曲起指节重重砸了一下,小和尚吃痛伸出双手抱住了脑袋,手里蘸着金色颜料的笔顺着屋檐滚了下来,被底下的人伸手接了个正着。
    吾念不知何时上了屋顶,一张面容清秀的脸从尘一身后探了出来,起身下跃一气呵成,眨眼功夫便到了司淮跟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笑道:“小侄顽劣,烦劳淮施主了。”
    那只手匀称修长,约莫是常年捻那佛珠子,食指指节处生了薄薄的茧,和三百年前牵着他的那只手一般无二。
    司淮死死压住想要握上去的冲动,将手里的笔递了过去,手指不经意触到那温暖的手掌,顿时在心中掀起了巨澜。
    “淮施主怎么了?”
    “啊……无事……刚刚吹了阵冷风,这梅小姐怕是要出来了,院中怎么只有两位师父,其他人呢?”
    “无妨,我们只是在四周用金漆誊抄经文以作驱鬼镇邪之用,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怨鬼大多午夜梦回时分才会出来作祟,时辰尚早,淮施主可要喝杯茶?”
    司淮眼中划过一抹亮光,故作矜持地点了下头,“正好走得有些口渴了。”
    “师叔!师叔!还没写完呢!”屋顶上的尘一见两人要走,急忙颤巍巍地直起半边身子,探着头往下张望,忽然一物旋直而上,正正砸进了他怀里,金色的漆在灰扑扑的僧袍上染了一块,瞧着甚是邋遢。
    尘一扯了扯弄脏的衣服,望着走远的两个人,思及这瓦片底下横陈的八具棺椁,顿觉责任重大,赶紧蘸多了几笔快速抄着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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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念住的客舍不知被多少修士住过,陈设简洁,桌上的茶水是早些时候梅家的丫环来换上的,早就已经凉了。
    身着宽大灰色僧袍的大和尚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不多会儿拎着一套沉甸甸的煮茶用具回来,在木桌上摆开,优哉游哉煮起了茶来。
    云游在外,他的包袱里只有简单几件纳衣和路上添置的干粮,茶叶炉碗自然是从伙房里顺来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在闷热的夏热里不但不燥热,反而为这简陋的小舍添了几分清心禅意。
    这碗茶一喝便喝到了月上竹梢头,尚未到就寝的时辰,外头却安静得出奇,想来是仆人们害怕,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司淮单手撑在桌沿上,望着窗外郎朗皓月,随口问道:“大师法号的‘无念’二字,可是对这红尘俗世了无挂念之意?”
    “非也。”吾念摇了摇头,用杯中未尽的茶水浇灭炉中炭火,缓缓道:“恰恰相反,贫僧法号这两个字,乃是‘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的‘吾念’。”
    “哦?”司淮转过头来看他,这和尚不像寺庙里寻常见到的那些脸圆身宽面生苦相的老和尚,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倘若生出一把头发,就是个养眼的风流公子。
    “出家人绝情绝欲,讲求六根清净,大师在这红尘中,竟还有牵挂?”
    “人生在世,不只有情/欲是牵挂,出家人斩断红尘是非,可生老病死是牵挂、同门长幼是牵挂,云游四方,如何化得斋饭不饿肚子,也是日常的牵挂,无牵无念之人,怕是只有浮屠塔里坐化的先圣。”
    司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底在暗自发笑,果然是那人的转世,这正经模样和当年一般无二。
    许是他这神情太过认真专注,吾念反倒有些虚了底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咳”了一声,立马换了一副不大正经的敦厚笑容,道:“其实吧,在我们寺院里有一本字册,我这一辈是‘吾’字辈,师父为我起名时翻到了‘念’字,便唤作‘吾念’,其他的都是贫僧心口胡诌的。虽说出家人不妄语,可如今这世道,哪还有谨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为了生罢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司淮跟着他轻笑,并未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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