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赵括和自家的两个胞弟赵平、赵衡,庶妹赵芩,兄妹四人一道出城,在郊外选购了百亩田地,下午又回到城内买下好几处大宅。之后的两天,邯郸的一些中等官员、名门贵族子弟纷纷携带礼品,到马服君府参拜祝贺。赵括和这些人不算熟稔,本欲推拒,奈何众人热情甚高,他又一贯是温雅礼貌的性格,因而推拒不了,只能也留他们酺宴,以表谢意。
赵括的母亲郑氏冷眼瞧着这几日的景况,内心焦急如焚。是晚,她趁着赵括款宴宾客,独自在卧房写下一封谏书,连夜入宫求见赵王。
赵王赵丹正在剑库里挑选宝剑,忽闻赵括的母亲造访,忙吩咐宦者令前去引领。
赵丹在书房接见郑氏,郑氏跪地伏拜行礼,赵丹和气的笑道:“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
郑氏双手高捧谏书,道:“老身浅见,恳请大王寓目。”
赵丹纳罕:“老夫人从不过问政事,今晚怎突然来向寡人上书了?”便让宦者令取过帛书,在案上展开。
待浏览毕,赵丹眉头深拢,道:“老夫人竟是要寡人收回成命?你反对寡人任命括兄为新帅?”
郑氏神情端严的道:“是,老身求大王收回成命,赵括不可为帅!您若派赵括挂帅,必会害了赵军、害了赵国!”
赵丹听闻此言,不怒反笑,摆手道:“老夫人不懂军国大事,莫要胡言。”
郑氏道:“并非老身无知胡言,老身方才所说的话,实是先夫生前再三叮嘱的。”
赵丹嘴角微撇,淡淡的道:“哦,原来又是赵奢将军交代的。”
郑氏没留意赵丹的不豫之色,继续道:“阿括自小研习兵法,博览众家兵书,他天生聪慧、记性好、口齿伶俐,故而与人论兵总能得胜,连先夫也辩不过他。大王和各位大人总是称扬阿括精通兵法、天纵英才,可先夫却说阿括不懂兵事,只因阿括在辩论时过于自信,浑然不顾真正战役之中的生死相搏。”
赵丹笑道:“论兵原是假设,非真正战役,何必去深究生生死死?有真知灼见才是最要紧的。寡人倒也听过括兄对战役的见地,他虽身在邯郸,却能针对上党战事作出准确的判断,如此岂可说他不懂兵事耶?”
郑氏道:“大王,老身知您十分赏识阿括、对阿括寄予了厚望,您期望阿括能像先夫那样为赵国力挫秦军。可是,阿括却是和先夫不一样的人哪。想当年先夫在世时,但凡领受了君上与宗室的赏赐,他都会全数分赠给军中将士和朝中士大夫们,而阿括领了大王的赏赐,却只自己保藏使用,从不与同僚分享。还有,先夫当年,只要接受了出征任命,便全心扑在战事上,再不过问私家琐事,可阿括此番受命后,不是在家中饮宴,就是带着家人置买田舍。阿括和先夫,当真是完全不同的人,请大王慎思!”话音甫消,便俯身磕下头去。
赵丹让宫女搀起郑氏,脸上依然笑着,道:“老夫人,你说的这些事情,在寡人看来,括兄并无做错。寡人赏给括兄的珍宝财物,本就是让括兄一人消受的,他适当赠一点给至亲挚友,那是无妨,可若全都分给其他军士、士大夫,便是太不敬重寡人的心意了,寡人可是要不高兴的。此外饮宴、置买田舍等事,亦无伤大雅哉,寡人原先担心括兄为战事过于紧张焦虑,眼下他做些乐事、琐事,正可助他放松心绪。”
郑氏被赵丹驳得哑口无言,低下头轻轻叹息。
赵丹喝了半杯温茶解渴,又接下去道:“括兄为人处世的作风与赵奢将军不同,这并不妨事。都平君田单、已故的望诸君乐毅,他俩的行事风格也有别于赵奢将军。大家均是贤臣良将,只要忠心耿耿的为寡人解忧、为赵国守土开疆,也就足够了,不必在生活小节上挑刺找茬。老夫人觉着寡人之言可有道理?”
郑氏低着头,沉默不答。
赵丹凝一凝神,表情中多了几分庄严,道:“老夫人,寡人绝非一意孤行的国君,此次寡人任命括兄为帅,平原君、平阳君、上卿虞信等重臣均是赞同的。老夫人纵然以为寡人年轻鲁莽,却也该相信平原君他们的眼光啊。”
郑氏心下骤慌,急忙施礼道:“老身不敢置疑大王慧眼!”
赵丹微笑道:“时候不早矣,老夫人请回吧。括兄明日就要出征,老夫人作为母亲,此际应好生鼓舞他才是。”
郑氏蛾眉愁蹙、牙齿紧咬,踌躇须臾,伏在地上说道:“大王,您心意已决,老身再不敢出言梗阻。老身仅有一事相求,伏乞大王应允。”
赵丹道:“何事?老夫人但说无妨。”
郑氏一字一字、清晰分明的道:“若赵括不能称职,请大王赦免马服君府连坐之罪。”
赵丹闻言一怔,心中突然五味翻涌,强颜笑道:“老夫人,休说不祥之言!”
郑氏央告道:“老身无法替先夫阻止赵括挂帅,深感愧对先夫,唯有尽力保护家眷,以使先夫泉下安宁!求大王应允!”
赵丹待赵括亲如手足,爱屋及乌,平日对郑氏也颇为尊重关照,此刻不忍教郑氏难过,遂写下一封“赦罪书”,交给郑氏。
郑氏叩首谢恩,辞别赵王,乘车回到马服君府。
其时夜色已深,习习微风吹散了邯郸城日间的暑气,天上冷月当空,银光冽冽铺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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