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巳月,工事已完成一半。
月中,上卿蔺相如病逝,赵王赵丹和臣僚们俱是伤感。赵丹下旨厚葬蔺相如,并给予遗属优厚的抚恤。
又过了数日,安平君田单和策士苏代来到邯郸,为赵丹带来三万石米粮。
赵丹向田单致谢:“齐国如约售卖粮秣给我国,寡人由衷感谢。”说话之间,抬手指示宦者令将支付钱资的文书交给田单。
田单接了文书,笑道:“赵王客气了,齐、赵已为友邦,理当互助。外臣今次送来的仅是第一批粮秣,午月、未月、申月还会有运粮队入赵。”
赵丹又向田单道谢:“多谢安平君费心!”
田单拱手弯腰,深施一礼,道:“外臣不敢当。”
赵丹大步走下王座,伸双手搀扶田单立直,叹道:“唉,安平君是知晓的,我们赵国耕地匮乏、粮产有限,每逢战事,最愁人的就是粮秣短缺。如今齐国肯售予赵国足够的粮秣,此于赵国而言,便说是哺育之恩也不为过!而寡人也明白,齐王和齐太后能这般慷慨,必是听取了安平君你的进言!”
田单面带笑容的脸上蓦然呈现出一丝辛酸的表情,灼亮的目光微微黯下,低头道:“倘若外臣去年就能为赵国筹集到如许多粮草,赵国兴许可免去一场弥天大祸。”
他说的“弥天大祸”自然是指长平之战,赵丹心里明了,顿时想起已故的挚友与子民,不禁双眼发热,泪水隐隐浮泛。
苏代打了个哈哈,缓解气氛,对赵丹道:“赵王,外臣今日同安平君进城时,看到官员百姓们齐心协力修筑城墙,外臣甚是感佩。”
赵丹收住眼泪,展眉微笑道:“是也,多亏万众齐心,城墙才可修筑得这么快。寡人估计,到申月就能竣工了。”
苏代拱手道:“恭贺赵王!邯郸有了充足的粮草,又有巍巍坚壁拱卫,纵然秦贼凶猛来犯,亦绝不能轻松夺城也!”
赵丹嘴角搐动,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的道:“此终究仅是自卫自救之法,寡人最大的心愿是反击秦国、报仇雪恨,却无能为力哉!”
田单劝勉赵丹道:“行事总有先后次序,赵王当须耐心。以弱战强,当然首先要自卫自救,有此根基之后方可再图反击。昔年外臣便是在即墨苦守了数载,才终于等来时机,一举反攻、驱敌复国!”
赵丹听了这番话,果然胸中热血翻腾,颔首道:“安平君所言极是!”
苏代道:“抗御暴秦,还是得列国合纵、协力同举。未知赵国与魏、韩、楚、燕的邦交可已修好?”
平阳君赵豹唏嘘着道:“我国已向四国派去使节商议结盟事宜,但韩王自身难保、不敢反秦,楚王也顾着楚秦盟约、不愿反叛,魏王则始终因魏齐之死记恨我国。”
赵丹道:“这次燕王倒是好相与了,称只要燕赵再度联姻、稳固公谊,燕国就不会在赵国背后放刀。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燕王并不肯支援赵国兵马与粮草。”
田单道:“燕王有此许诺,也算不错了,至少赵国可避免腹背受敌之险。”
赵丹干笑了两声,道:“是了,所以寡人已决定将嫡女许配给燕王之子,下月出嫁。”
虞信向田单道:“安平君,我国独力拉拢楚、魏两国颇是艰难,若齐国能助我国一臂之力,想来定然事半功倍!”
田单凝思片刻,道:“当年楚将淖齿残杀我国闵王,欠了我国一笔血债,楚国也因此饱受诸侯诟詈,如果由我国出面与楚王交涉,或许真能说服楚王加入合纵。”
苏代点一点头,同意道:“洵然。”
赵豹和虞信一齐朝田单、苏代作揖:“有劳两位向齐王和太后倡议。”
田单、苏代连忙回礼,道:“一定,一定。”
赵丹心底的复仇之火熊熊燃烧,脸腮也涨现出热烈的红晕,对苏代道:“苏先生,当日我们合计好,让昌国君乐间将秦王和张禄的阴谋心机告诉武安君白起,旨在激化秦国朝中矛盾,甚至可煽动白起谋反,此计到底能否奏效?”
苏代右手捋着胡须,悠然笑道:“赵王无需心急,秦国的朝局必会发生动荡。”
赵丹道:“前日有谍者自咸阳归来,说武安君府没什么异动,只是武安君夫妇相继抱恙。而秦王嬴稷,仿佛连‘功高震主’的忌惮也忘了,竟给予武安君夫妇诸多周恤!呵,目今秦王和武安君诚然是君臣和睦之状!”
苏代从容的道:“这些仅是表面情形而已,秦王和武安君究竟是何心思,我等并不通晓。况且我等还有应侯张禄可以利用,即使秦王和武安君皆按兵不动,我等也可撺掇张禄出手,打破君臣和睦之局。”
赵丹庄严的望着苏代和田单,广袖中的双拳攥得青筋暴突,道:“寡人无比期待秦国君臣相争、朝野大乱,那正是我们赵国反攻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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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月中旬,张禄收到一封河东郡守王稽捎来的书信。王稽在信里写道:“吾得赵卿密报,武安君已知消灭义渠、四贵失权、赵国长平易帅、秦赵议和诸事始末,应侯防慎。”
张禄十分惊愕,又很困惑,自语道:“这几桩大事俱是机密,怎就一下子全让武安君知悉了?”
一旁的郑安平紧张得面青唇白,心腑砰砰急跳。他猜测着会否是自己某次酒后糊涂,不知不觉口出妄言,把本该严守的秘密吐露于人。但他从无主动认错的品格,这时遂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风声走漏,传到武安君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又或者是武安君本就起了疑心,早已暗中调查。再或者是有人蓄意挑拨离间,为此制造一些谣言,碰巧说中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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