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谢恩,背心已凉浸浸的满是冷汗。
张禄道:“列国往年均与赵国不睦,燕、齐、楚三国更是大秦的友邦,他们现在即便与赵国交好,也不过是面上和气罢了,大秦伐赵之时,他们断断不会助赵反秦。”
白起道:“长平之战后,诸侯对赵国的怜悯、对大秦的恐惧,皆是空前。诸侯不希望赵国被大秦吞灭,又欲削弱大秦的威势,助赵反秦恰是一个可取之法。合纵或连横,根柢是利益多寡,而非情谊厚薄,应侯多年处理外交之务,却忘记了这个基本道理吗?”
张禄一刹语塞,惴惴的低下头,面色灰败如土。
白起继续对嬴稷说道:“大王,大秦已错失了攻打邯郸的良机,若要再等得时机到来,需花费年岁周密部署。倘或现下去攻打邯郸,只会令我军陷入久战的泥潭,势必损耗众多士卒的生命,而且万一诸侯果真发兵援赵,我军更会面临重大危机。”
嬴稷默然不言,目光和表情阴郁至极。
蔡牧、张禄、蒙骜三人俱是低垂着头,谁也不出声,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起陡然发觉事情蹊跷,皱眉问道:“大王,莫非您已派兵去攻打邯郸了?”
嬴稷沉思了片晌,仰起脸道:“不错,寡人前几日已命王陵率十万大军东征邯郸。赵贼卑鄙狡黠,一再挑衅大秦,寡人这次索性就让赵贼尝尝亡国之痛!”
白起连忙避席,躬身抱拳,道:“微臣恳请大王收回成命,勿攻邯郸!”
嬴稷笑道:“寡人不似白卿家这么杞人忧天,寡人坚信大秦雄师可顺利攻克邯郸!”
白起恳切的道:“大王,此战于我军委实困难重重、危险重重,请大王顾惜将士的生命、顾惜大秦国力,暂舍邯郸,另定策略!”
白起性格冷漠刚介,素昔只对婷婷开朗温柔,对其他人一概态度寒冽,此刻他为军国大事忠言正谏,气势愈益英毅严厉,雄风凛凛,恍若神明。
嬴稷不禁身体战栗,双眼竟无法再直视白起,别了脸问道:“白卿家,你又要逼迫寡人吗?”
白起回答:“微臣不敢。但微臣请求大王相信微臣的见解。”
嬴稷心中怒火燃烧,只感白起看低了秦军的战力,更看低了他堂堂秦王的宸断。他难以忍受臣下“傲悖”如斯,恨不得要将白起治罪,以彰显君王天威。可他又有诸般顾忌,故而咬着牙关、缄口不宣。
蒙骜、张禄皆了然君上心意。蒙骜瞧着嬴稷和白起谁都不让步,气氛诚如剑拔弩张一般,他自不敢出声调解。张禄为求自保,原就期盼嬴稷厌憎白起,当然也不会好言居间。
唯蔡牧伏倒在嬴稷座旁,怯怯劝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但嬴稷毫不理睬。
这时,婷婷捧着一大盒干菊丝回到大厅,见白起向嬴稷行礼、嬴稷面带愠容、蔡牧在央求嬴稷“息怒”,她不由得又是惊诧、又是恐慌。
嬴稷却立刻转愠为笑,仿佛有一缕和煦的暖风嫋嫋拂过,瞬间吹散了他满脸满心的霾晦。
婷婷深吸一气,稳步走至嬴稷面前,盈盈下跪,双手呈上木盒,轻声道:“家常之物,不成敬意,请大王笑纳。臣妇与夫君是武人,言行粗忽不周,求大王海涵宽恕。”
嬴稷两手接过木盒,温文儒雅的道:“多谢小仙女相赠。小仙女端静持重,言行从无失当,快平身。”
婷婷却跪着不起,脸庞微侧,灵动的乌眸脉脉朝白起望去。
嬴稷生怕婷婷焦虑、复犯病症,于是决意就此结束争端,庄严的道:“白卿家伤病未愈,专注静养要紧,国事自有寡人料理,无需白卿家究心。”
说完这句,他彬彬有礼的向婷婷道了别,便即摆驾回宫,蒙骜、张禄也随后作辞。
婷婷挽着白起出门,恭送国君辂车。待辂车驶远,婷婷小声问白起:“老白,这是怎么了?你与大王争执了?”
白起道:“赵人违约,大王兴师侵攻邯郸,军队已发。我进谏劝阻,大王却一意孤行。”
婷婷惕然道:“你是觉着这一战很凶险吗?我军将士会受困吗?”
白起握住婷婷的小手,锁眉嗟叹:“但愿天佑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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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王陵与十万秦军从上党挺进赵国,沿途赵军抵抗不住,秦军眼看就要杀到邯郸。
邯郸虽已做了应战的准备,但赵国君臣为求万全,仍向友邦齐国请援。
齐王田建遂命安平君田单率五万齐军赴赵,可这支军队进入赵国境内后,却火速占领了一座名为“淄鼠”的城邑。
赵国君臣未料齐国居然以援赵之名侵赵,大为震惊,忙遣廉颇前去抵御。由于邯郸的军队要保卫都城、调拨不出,廉颇只能集结淄鼠附近城邑的守军,凑了数万人,与齐军对峙。
廉颇气汹汹的要找田单理论,田单便以礼相邀,把廉颇请进淄鼠齐营。
“安平君,你们齐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廉颇横眉立眼的大声咆哮,粗重的呼气吹得嘴边胡须根根拉直,“天下怎有背后施袭、趁火打劫的友邦!”
田单陪笑道:“廉将军勿恼,我军此回只取淄鼠一城。”
廉颇斥道:“抢半座城也是抢!安平君休要狡辩!”
田单和颜悦色的道:“我国虽然占了淄鼠,但盟约犹在,我国给予赵国的援助并不会断绝。赵国若缺粮草,我国定然供给,邯郸若有破城之险,我军也会赶去施救,我国的使者也依旧在全力游说楚王和魏王出兵援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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