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车外只留下一层淡淡微光。她睁开眼,没看到许孟阳,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在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路边对着河流的男人。
她没有马上唤他,而是慵懒地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正脸,只看得出他是在抽烟,短短的黑发在晚风中轻轻拂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暮色中那道背影看起来有些茕茕孑立的落寞和孤独感。
过了几分钟,她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他旁边坐下,问:“怎么了?”
“睡醒了?”许孟阳转头看她,将手中剩下的一点烟头摁熄灭,淡声道,“开车有点困,怕出事,下来抽根醒醒神。”
夏昕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许孟阳道:“有段时间压力大,就抽上了。”
夏昕倒没觉得抽烟是个什么大恶习,做他这行费脑子,染上抽烟的习惯不足为奇。她点点头,目光看向河岸边大片的芦花,咦了一声,道:“这里风景好漂亮,以前经过好多次,都没注意过。”
许孟阳笑说:“我爷爷老家离这边不远,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来这边玩,捉鱼摸虾抓螃蟹什么的。”
夏昕是典型的都市孩子,她的童年假期,大都是在各种兴趣班辅导班度过的,这种类似于乡村小孩的游戏,对她来说很陌生。她艳羡道:“那你小时候的生活还挺好玩的。”
许孟阳点头,笑说:“嗯,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也确实挺开心的。”
夏昕睁大眼睛瞧他一眼,笑道:“看不出来啊。”他一直都是少言寡语持重内敛的男生,她想象不出他捣蛋的模样。
许孟阳笑着不置可否。
夏昕想了想,又问:“后来就很少来了吗?”
许孟阳沉默了片刻,指着前方的芦苇丛,道:“我八岁那年,那里发生了一件事,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来过了。”
夏昕好奇问:“什么事?”
许孟阳望着暮色中的芦花,道:“有一次傍晚,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来这里玩儿,拿了铲子刨沙子里的螃蟹,刨着刨着,忽然刨出一只手。”
“啊?!”夏昕本是抱着听童年趣事的心情来听他讲这些,哪知画风突变,加之天色此时又暗下了几分,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得轻呼一声。
许孟阳转头看向她,轻笑:“吓到了吗?”
夏昕试探问:“你是在讲真事,还是故意在讲恐怖故事?”
许孟阳淡声道:“真事。”
夏昕道:“那后来呢?”
许孟阳:“我们吓得赶紧去找大人,然后报了警。警察赶过来,发觉是芦苇荡下面埋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夏昕舒了口气:“那真是够吓人的。”
一个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只怕这块芦苇荡,都会成为毕生阴影,也难怪之后没有再来过了。
许孟阳继续说:“这两个人正好是我爸之前侦办的一桩绑架案受害者,绑匪将他们杀了后埋在了这里。”
夏昕惊愕看向他。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台球馆,关勇跟自己说过的,许孟阳父亲处理一起绑架案时,因为错误判断,导致受害者被撕票,从此一蹶不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过了没两年,人也因为酗酒出事。
她反应过来,他说的再没来过这里,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尸体,而是那件事,是他童年以及成长的分水岭。
他性格里的沉默,和超出年龄的老成,大概也是源于此。
夏昕不忍他触景伤情,故作轻松道:“那真是可惜了这里的风景,咱们走吧。”
许孟阳点头。
他站起身,同夏昕并肩往车子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暮色中的芦苇荡。
在父亲离世后很多年里,他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命运不是发生那样的转折,他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是不是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许孟阳?
比如……阳光一点,开朗一点,更能吸引人目光一点……
但所有的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命运的急转弯到来时,从不会给你任何准备,就推着你前往另一个方向。
他终究还是成了现在的许孟阳。
好在,应该也不算太糟糕。
上了车,他余光瞥到夏昕脸色不大好,道:“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昕:“……我倒也没有这么不经吓。”
她其实有点心疼他的经历。
许孟阳勾唇轻笑了下,微微舒了口气,道:“我也就是刚刚路过这里,忽然有点触景生情。”说着,又补充一句,“其实过了那么久,当时的情形,早忘得差不多了,不至于有什么童年阴影。”
夏昕道:“那就好。”
余下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天空最后一丝光亮,终于随着霓虹将近而退场。车子驶入市区,周围的街景渐渐熟悉起来。
许久没说话的许孟阳忽然开口:“去许记吃点东西吧。”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已经替她一起做了决定。
夏昕嗯了一声,又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还早。刚刚在车上睡了沉沉的一觉,这会儿也差不多满血复活,并不急着回家休息。
虽然过了饭点,许记的客人依然不少,十几张卡座座无虚席。许孟阳和服务生打了招呼,对夏昕道:“你稍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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