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政府派人到青岛办理引渡洪述祖归案事,但派出的却不是外交部人员,而是与洪有戚谊的内务次长言敦源,和与洪同为构陷孙黄宋嫌疑人的国务院秘书程经世。言、程对外宣称是公出,但面对德人诘问,却鬼鬼祟祟,或谎称探亲,或谎称到青岛购买德文书籍。诸多迹象表明,他们到青岛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要代表袁与洪达成一笔交易,其条件即是,洪将构陷孙黄宋之事一身承揽下来,而政府则可就引渡洪述祖归案一事暗中操作,以求不了了之。对洪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因此,我们看到,刚见言敦源时,洪还口出狂言,谓:共和我洪某首功,宋教仁主张政党内阁,与我洪意见不合,故主使狙击,直言不讳。[171]转眼间,洪便可以罔顾宋案证据事实,出尔反尔,于5月3日发表江电,采取移花接木之法,将他假托中央名义,以燬宋酬勋位诱应杀宋,强辩为他假托中央名义,促应购买宋犯骗案刑事提票,以毁宋名誉,将燬字强释为毁人声誉之意。这样,他就不但独自代政府承担了构陷孙黄宋的责任,而且将杀宋之事概行否认。这样一来,江电也就成了袁、赵为自己辩护的有力依据。于是,我们又看到,总统府幕僚蔡廷幹,很快便将洪述祖5月3日电报英译本交给莫理循,并要莫理循提供一份各国知名人士、协会、学院和商会的名单;而莫理循则答应设法交给新闻记者,并建议散发这种文件,最好通过驻外各使馆。[172]洪述祖江电竟然如此合乎袁之需要,若非私下有过交易,如何能够做到?而将电稿翻译成英文广泛散发,看起来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步而已。洪述祖后来在京师高等审判厅接受讯问时称:查我所供称关于lsquo;江电上之陈述,原为保护中央政府名誉起见,所以才不顾自蹈法网,俯认无疑。但我所认的并非杀人事情,且该lsquo;江电亦无杀人字样。[173]一个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谋财害命之人,竟然可以高尚到为保护中央政府名誉起见,牺牲自己,自蹈法网,俯认无疑,这不正透露出他和中央之间有过交易吗?其实,对于此中秘密,当时就有电披露云:洪犯述祖于江日(三日)通电中央及各省,力辩宋案与袁世凯、赵秉钧无涉。兹探得秘密消息,此事实由袁世凯密电青岛徐世昌,令以重金赂洪犯,使发此通电,将罪案一身担任,袁一方面并运动德人为洪护符,如是则洪虽自认罪犯,仍得逍遥法外。[174]此说真伪难断,但确有蛛丝马迹可寻。《神州日报》4月14日曾刊登13日北京专电云:政府以德国胶督仍不解交洪犯,今日特增派徐世昌赴青岛与德交涉。洪发江电时,徐世昌的确在青岛,并且曾在4月24日与胶督麦维德会谈。[175]而对言、程青岛之行,如前所述,《民权报》也曾刊登北京来电揭露二人表面上为办理引渡洪述祖交涉,而实则多方运动,冀勿将洪贼交案审办。[176]
另外也须注意,引渡洪述祖乃中、德两国之事,德国政府对于袁世凯和宋案的态度至关重要。德方以尚未承认中华民国、两国尚未签署引渡条约为由拒绝引渡,但这不过是托词而已。真正的原因乃在于德国政府认为,无论从某种程度考虑,袁世凯总应列为当前中国之头号人物,以其合法就任总统做为中国正常政府之确立而予以承认,可能有助于该政府恢复正常秩序,因此准备在袁世凯以绝对多数票当选为总统时,即刻承认中国新政府,因为袁氏将能提供维持其国内安宁、秩序之必要保证,故而不必过问袁氏本人是否与宋案有关。[177]换言之,德国方面关心的是袁世凯政权的稳定,而非宋案真相如何。引渡洪述祖将可能使袁世凯政府陷于被动,与德国政府的对华政策不符,故而其对于引渡之事并不积极。
相较于洪述祖,袁世凯在赵秉钧应对宋案一事上采取动作就要方便得多。宋案证据宣布后,赵实际上已经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办事,也不能完全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诚如报纸所言,国务院徒存躯壳,赵每遇公事,都要先问秘书,总统盖过印否?如总统已盖印,请你们随便画我个名字就是了。[178]而在赵秉钧出庭对质一事上,如前所述,袁世凯一方面直接出面,发表通电,为赵秉钧辩护,并拒绝国民党人的要求,另一方面又在幕后为赵秉钧拒绝出庭出谋划策,甚至不惜捏造证据,力图将黄兴牵连到案情中来,为厘清案情制造障碍。
总之,无论洪述祖不能引渡归案,还是赵秉钧拒绝出庭应讯,其背后都是袁世凯在起作用。洪述祖不能引渡归案,并非因为他不是杀宋主谋;赵秉钧拒绝出庭应讯,也不是因为他有杀宋嫌疑。二人不能归案,皆因手中握有袁主使洪、应收买议员、报馆,操弄宪法起草,以及购买所谓劣史构陷孙黄宋等内幕。显然,这些见不得阳光的案情一旦在法庭上曝光,对袁世凯的形象将是极沉重的打击,从而严重影响其竞选正式大总统的前景,故袁氏绝不可能允许二人出现于法庭之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