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夔丞还给袁世凯上了一封密呈,诉求与通电相同,惟否认其雇用武士英杀害宋教仁,声称宋教仁主张政党内阁,直欲把持国事,冀为总理,又运动议员,煽惑军队,勾结外人,私举国债,广刊报纸,到处演说,欲破坏共和,颠危大局,不惜以国家为孤注,博私人之权力,此诚民国罪人,实为人民公敌。自己与宋本无私仇夙怨,但目击宋与孙、黄等种种布置,指日破我国家,不得已图购求宋、黄等在日本之丑历史,刊印传布,藉毁损其名誉,以杜一般社会之盲从,稍阻危机于一发,此反对宋教仁等之实在情形也,并称反对者政策,非反对其生命。至于武士英之暗杀宋教仁,乃纯然发生于政见,系个人之单独行为。[105]袁世凯于11月6日将应夔丞密呈交国务院讨论,11月7日经国务会议后,11月8日国务总理熊希龄又将原呈及院议节略并交司法部详议。[106]最终,袁世凯政府似乎并未对应夔丞的胡言乱语做出回应。于是,应夔丞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到北京请功邀赏。11月19日,《申报》刊登北京电,谓应桂馨业已抵京。[107]其抵京后情形,据云初则伏匿于东城某显者家,最后乃居于李铁拐斜街同和旅馆,有时则匿大外郎营某宅。其父与妻亦到京,居于骡马市大街长发栈。应每夕徜徉于八大胡同,骏马高车,其行如驶,且有护卫多人蜂拥而行。[108]其时已是二次革命国民党人惨败之后,想必应夔丞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无虞。1914年1月17日,应于某处嫖妓并大吸鸦片,又于夜半招妓唱曲,查街军警不知其为应夔丞,将要拘拿,应夔丞气焰熏天,原形毕露,曰:我乃民国首功,又杀宋教仁之功首,现在政府将予我上将,并酬勋二位及国库证券百万,今我逸兴遄发,乐此以消永夕,干汝何事?[109]两天后,即1月19日下午,应夔丞忽于津京快车上被刺身亡,当时情形,报纸曾详细报道:
一月十九日下午,应夔丞乘四点三十分之快车,由京赴津,同行者有执法处高等侦探李桂芳、王芝圃二人,据称系保护应夔丞赴津也。车经落垡时,车上忽喧传头等客车上有人被刺毙命,旅客闻之,人皆惊愕,犹欲一睹厥状,争先恐后,群向头等车去。此案发生后,最先声喊报信者,即系与应同行之王、李两人。行车稽查员闻报,径往探视,当即盘诘王、李二人,据云不知实情。又云车行半途,二人因事暂离头等车,而往他处,少焉方回,则见应已被刺绝命矣云云。顷刻之间,应某被刺之音耗已传遍各车,旅客一时慌乱无措,殊有谈虎色变之态。须臾,车抵天津总站,站上已有侦探及警吏多名守候,盖已得电报矣。车方停止,有多数旅客下车,争相告语,斯时站上人众咸欲往头等客车一视,虽由路局加派巡警弹压,而惊惶之状已极,车站秩序几为之紊乱。站警皆用刺刀向众示威,始稍为安静。车中某客述当时情形云:车距津站不远之时,突有一华人由头等车出来,口吹警笛,并大喊有人被刺,当时餐车内有六七外国人,正在用膳,闻信急起往应车内,见死者横卧榻上,身穿灰白色长褂,足着西式皮鞋,而长褂上已染有血渍,其色鲜红。凶手所用之刃,形似外国猎刀,刀口长六寸,其锋甚锐。车室内血渍狼藉,杂物散乱,足征应未死之前,必与凶手有极猛烈之格斗也。另有白磁茶壶一具,拖掷地板上,已成碎粉。又有皮包一个,其皮面上有一裂口,似系用猛力以划破者。最堪惊异者,室中猛力争扎,而室外竟无一人觉察也。当稽查员探视时,偕一西人按死者之脉,则其手已冰冷,盖应死已久矣。闻同行之王、李二人到津站后,旋即送交审判厅看管,而应之尸体亦已拍照存影,以作参考云。[110]
关于应夔丞入京及被杀之报道中,最令时人感觉不可思议者有二。(1)应为宋案有重要关系之人,又为越狱重犯,何遽贸然入京,且滞留京中多日,出入招摇,毫无避忌。都中军警林立,侦探密布,应果具有何种幻术,竟能逃出眼线,始终未经发觉。此一奇也。(2)执法处非他,乃北京执行军法之惟一机关,既发觉与杀案有重大关系之人,且为越狱重犯,不即捕杀,而反派人保护,其奇离殆有不可思议者此又一奇也。[111]其实,此二奇不难解释,盖应夔丞在1912年夏便结识京师警察厅勤务督察长钱锡霖,当年12月至1913年1月应夔丞在京期间,又与钱锡霖有密切交往。[112]更重要者,宋案证据宣布后,应夔丞曾写信给当时在京的袁世凯心腹、河南护军使雷震春,并派律师爱理斯到京面见钱锡霖求援。应为脱罪并讨好政府,于信中诬陷陈其美指使其杀宋,然后嫁祸政府。雷、钱建议应夔丞党徒以共进会名义继续曝陈其美之不法,雷并将相关情形向袁世凯进行了汇报。[113]应夔丞原本就一直以为杀宋乃中央的意思,自己是功臣而非罪犯,加之与警察厅钱锡霖等人有关系,因此他敢到京城来,并且有恃无恐。然而,彼一时此一时,雷、钱当初帮助应夔丞,是因为可以利用他来攻击陈其美,从而转移舆论攻击政府的视线,而此刻国民党人已被打败,袁世凯当选正式大总统,应夔丞已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反而因为他口无遮拦,不知敛迹,有可能为袁世凯带来麻烦。因此,跟在他身边的王、李两位军政执法处侦探,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应夔丞,不如说是要伺机执法,只是自认为功臣的应夔丞不觉而已。(王、李二人倘若真是为了保护或监视应夔丞,则他二人中至少应当有一人寸步不离应夔丞才对,但二人竟然在火车上同时长时间离开应夔丞,显然是为了给同谋创造刺杀机会,而又制造刺杀与军政执法处无关的假象,也有可能杀人者就是该二人)故时人云杀应夔丞者,即应夔丞也,[114]可谓自投罗网,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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