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应笑侬意外,“真唱戏啊?”
宝绽没回答,他觉得和韩文山对他夫人的感情相比,他们的心都太脏了,提起一口丹田气,他边往床边走边唱:“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应笑侬听着点儿,在门外接:“提起了别人奴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安静的房间,没有伴奏,干净净赤条条两把好嗓子,一宽一窄,一阴一阳,隔着一扇将开不开的门,互相追逐: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例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不要钱!”
韩文山和夫人携着手听,十年前,她没得病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是这样,疾病的力量如此强大,只有艺术可以短暂慰藉心灵。
而这,就是宝绽的价值。
“好一个贞洁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他钦佩着,动容着,有些哽咽,“腰中取出银……一锭,放置在这地平川……”
应笑侬在门外听见他卡壳,愣了。
宝绽吸了吸鼻子:“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
应笑侬不知道门里发生了什么,盯着那道狭窄的缝隙:“这锭银子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
“够了!”宝绽突然吼了一嗓子,白布白衫白纸白幡,在这间开着呼吸机的房间,太刺耳了,他攥起拳头,一抬头看见韩夫人枯瘦的脸,忽而抱歉,抱歉没有带给她一次完美的演唱,“对不起,韩总,我……”
韩文山从床边起来,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是说:“没关系,”然后说,“谢谢你。”
最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让宝绽险些落泪。
第90章
韩文山送宝绽出屋, 应笑侬迎上去, 见宝绽的眼角有点红, 立刻问:“怎么了?”
宝绽摇了摇头, 没说话。
韩文山亲自送他们下楼,三个人很安静, 谁也没先开口, 走到二楼转角的时候,宝绽忽然问:“韩总……你有孩子吗?”
这问得太唐突了,应笑侬都替他尴尬, 没想到韩文山居然答:“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应笑侬觉得奇怪, 要孩子有什么来不及的?
没来得及。宝绽无言, 二十七八还是打拼的年纪,可能想晚几年再要孩子,这一晚, 妻子就得了重病。
十年过去,韩文山依旧无儿无女。
“宝老板,”韩文山停步,“咱们听戏的人, 或多或少都有点轴,你知道是为什么?”
宝绽仰视着他。
“你看和阎惜娇偷情的张文远, 在小说里是个俊俏书生, 可到了戏里,却让一个丑角来演,”韩文山说, “因为戏让人看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的所作所为。”
阎惜娇是宋江的外室,而张文远是宋江的同僚,这确实不是一桩光彩事。
“戏听多了,就有了羞耻心,知道不能做丑人,不能办丑事,”韩文山感慨,“所以人就轴了。”
不,宝绽在心里反驳,那不是轴,是良知,虽然时代变了,但基本的操守不能丢。
“韩总,”今天这个氛围,宝绽不应该说这些,“其实晚上给你打电话的匡正……”但不说不行,他必须豁出去,“是我哥。”
韩文山意外,接着马上明白,口口声声说不出堂会的宝绽为什么突然同意来他家。
“他……”宝绽的睫毛有些抖,“本来是买卖公司的,在万融,做得很好。”
韩文山反应了一下,他说的大概是并购。
“可上司让他出来做私银,”宝绽的语气、神态,都是家人才有的关心,“他真的很不容易,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他……真的很需要客户。”
应笑侬惊讶地看着他,宝绽这个人不傲,但他从没有为了什么事开口求人,他心里一直有一股劲儿,说好听了是执拗,说难听了是迂腐、不合时宜,但现在,为了匡正,他把这股劲儿放下了。
“你们电话里说的两个多亿……”宝绽攥紧了拳头,“能不能……”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说得支离破碎,韩文山实在看不下去,笑着告诉他:“那笔钱本来就是要让他管的。”
啊?宝绽惊讶地抬起头。
“而且不是两个亿,”韩文山据实以告,“是将近六个亿。”
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宝绽完全被镇住了。
“谈委托前我得先试试他,”韩文山严肃地说,“看看他的人品。”
商场上打滚的都是老狐狸,应笑侬见怪不怪,两手揣进裤兜,摸到里头的裁纸刀,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傻逼。
“可是你……”宝绽记得韩文山放下电话后的那句话,“你说他会后悔的。”
“当着你的面,我总得说点什么吧,”韩文山哈哈笑,“要么你会觉得我这么个大老板让人拒绝了都不吭一声,太难看了!”
宝绽空张着嘴,脸微微有些红,应笑侬一瞧,该自己出场了:“那什么,挺晚了,有什么话明天戏楼说吧,韩总,还得麻烦你司机送一趟。”
“当然,”韩文山今天对应笑侬有了新认识,直脾气,讲义气,为兄弟能两肋插刀,“既然来了家里,就是朋友,以后叫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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