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也是光头,姓哈,李老狮的朋友,国内最大的私人博物馆观兰馆负责展品策划的副馆长,戴一副圆眼镜,小眼睛要睁不睁的,瞧不起人的样子。
覃苦声领他们上楼,三楼最里面一间,破铁门,门上贴满了铲不掉的小广告,匡正他们进屋,被满屋子刺鼻的松节油味呛得直咳。
五十多平的小居室,住两个大男人已经够挤了,还塞满了半干不干的油画,大的四五米长,小的二三十公分,在层叠的画框和斑斓的油彩中,陆染夏安静地坐着,系着一条经年的脏围裙,用一只独眼审视着未完成的画作。
屋里七个人,一个画家、一个画家经济、一个策展人、一家博物馆、三个投资人,互相简单介绍一下,开始看画。粉鸡是个大系列,有四五十张,其他的是些静物和人体,即使是日常习作,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神彩,恣意鲜明,生机勃发,是画家灵魂的碎片。
“凑合事儿。”姓哈的皱着眉头耷着眼,傲慢地说。
李老狮很捧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是,还嫩了点儿。”
覃苦声没吭声,匡正却说:“买家对粉鸡的评价很高。”
姓哈的停住脚,回头瞧他:“你懂画吗?”
匡正摇头,笑着说:“不懂。”
姓哈的也笑了,他平时被画家和策展人捧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看你也不懂,倒腾钱的掺和什么艺术,你们上赶着往一个穷画家身上砸钱,还不是看他在网上火了?”
姓哈的傲,有他傲的道理,作为馆方,粉鸡要办展就得求着他,但他也蠢,用玩艺术的脑子去揣度资本,他以为万融臻汇因为陆染夏“火了”才做他,殊不知这把“火”就是万融臻汇点的。
世上总有些傻子,自以为高明,其实不过是资本车轮下的一粒石子,看的是资本让他看的,听的是资本让他听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瞎子聋子。
“我不懂画,”匡正笑得微妙,“我的客户绝大多数和我一样,也不懂画,所以才需要你们这些专家。”
他这话不卑不亢,既肯定了姓哈的专家头衔,又点明了一个道理:在市场上,专家存在的意义是为买家服务,专家可以傲,但不能傲过买家。
姓哈的眼睛一转,撇撇嘴,“作品还行,你们打算怎么搞?”
“我们希望在观兰馆办一场春季特展,”匡正单手插兜,视线向下投在他那颗油亮的光头上,“画展由万融臻汇独家赞助,包括宣传在内的所有费用我们出,展览期间产生的全部收益,”他稍顿,“归你们。”
姓哈的愣住了。
“简单说,你们出个名头就行了,”匡正有种睥睨的神态,“哦不,还有场地。”
姓哈的绷紧了面孔,财大气粗是什么样他今天算领教了,匡正的提议很明确,把艺术当买卖来做,万融臻汇用钞票换名气,观兰馆用名气换钞票,一场各取所需的双赢。
他看了李老狮一眼:“我们馆……”
正在这时,匡正有电话进来,是小先生。
“喂,到了?够慢的,”匡正给汪有诚使眼色,“我的人下去接你,”他挂断电话,微微一笑,“买家到了。”
匡正这么大气,他的买家会是什么样,姓哈的和李老狮很好奇,但还得端着专家的架子,装模作样研究陆染夏的画。
“这个体积感很有意思,”姓哈的皱眉头,“还不是立体派,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
“应该是画家的原因,”李老狮指着自己的左眼,暗示陆染夏只有一侧视力,“我喜欢他的用色,要说灰吧,该鲜明的地方一点不含糊,还有这个冷暖对比,简直神了,像有一套独立的色彩标准。”
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汪有诚引着小先生进来,衣冠楚楚的大个子,跟着两个同样高大的保镖,随意往屋里一站,实力演绎什么叫“蓬荜生辉”。
“何……”姓哈的惊呼,“何先生!”
小先生转身面向他,瞧了一眼,没说话。
“怎么,”匡正明知故问,“认识?”
“不、不认识,”姓哈的一改之前的倨傲,局促地说,“之前在伦敦的达明赫斯特(1)回顾展上远远见过,”他满脸堆笑,光头上出了一层汗,“何先生是赫斯特的朋友。”
“不,”小先生冷淡地纠正,“我和赫斯特并不熟,那场展是卡塔尔博物馆赞助的,馆长是我朋友,赫斯特在全球最大的买家是中东富豪。”
随意两句话,屋里的氛围立刻变了,李老狮和姓哈的这才意识到,这间不起眼的小民房里,要谈的恐怕不是一幅两幅画,而是数百万起跳的大生意。
匡正给小先生介绍了陆染夏,随后陪着他看画,大大小小的粉鸡乱七八糟堆在墙角,小先生和那俩光头专家不同,蹲下来凑近了端详,只看了两三幅就直接拍板:“一共多少,我全要了。”
李老狮和姓哈的对视一眼,震着了。
匡正冲段钊打个响指:“明天给你报价。”
“打包送我画室,”小先生拎出一张小尺幅的水仙,欣赏细节,“地址你知道。”
“下个月准备在观兰馆办个特展,”匡正说,“撤展之后第一时间送到。”
“特展?”小先生问,“为什么不去国家馆,或者英国的泰特,法国的蓬皮杜,纽约的现代艺术,”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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