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懂了,多少放松了些,道一声谢,抬脚迈进电梯。
一进去,他就意识到,这里不能唱戏,逼仄的密闭空间,京剧的华彩唱段一出来,只会把毫无防备的路人吓个半死。
他一下慌了,不唱戏唱什么?唱什么能唱过那些经验丰富的艺人?唱什么能赢得陌生路人的好感?
“宝哥,”小黄递来矿泉水,“润润嗓子。”
这个助理岁数不大,虽然姓黄,但是正宗的冷白皮,一米七的个子,体重一百七十斤,很招人喜欢一个小包子。
宝绽的背景他知道,蓝天特地交代过,他们这行,在节目组认识个副导演都算人脉,宝绽却是跳过节目组、平台,跟集团老总称兄道弟的关系,他不敢不好好伺候。
“你喝吧。”宝绽却没有一点凌人的架子,温和地笑笑。
电梯门缓缓合上,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宝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节目的难度,环境是陌生的,而且安静,是那种两个朋友进来都会不自觉放低声音的场所,他却要放开嗓子唱歌,头上有镜头,门外是不可预知的听众,真的很难。
“别有压力,宝哥,”小黄给他宽心,“你想想,外国人都比咱们开放,你一唱,说不定人家倍儿热情,还给你和声……”
正说着,电梯门开了,进来的确实是个外国人,女性,四五十岁,穿着一条保守的古铜色毛呢长裙,冷淡的蓝眼睛扫一眼宝绽手里的自拍杆,反感地转过身。
呃……说好的开放呢,说好的热情呢,小黄的汗下来了。
宝绽站在她身后,局促地盯着手机屏上的自己,几次想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按的是七层,眼看着楼层指示灯越闪越高,小黄急得直咳嗽,叮地一响,七层到了,她回头瞪小黄一眼,捂着口鼻走下去。
电梯门重新合上,宝绽如获大赦般呼出一口气,十秒,一次机会就这么没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没来得及缓解一下紧绷的情绪。
“没事儿,宝哥,”小黄给他打气,“咱们还有两次机会。”
轿厢又动了,开始往上走,是高层有人叫了电梯。
“稳住,宝哥,稳住!”小黄进入战斗状态,手机镜头另一边是实时评估宝绽实力的节目组和其他嘉宾,要是连着两次掉链子,就太丢泱泱娱乐的脸了,“眼一闭,心一横,就是唱!”
二十二层,电梯门打开,这次是个亚洲面孔,男性,三十岁左右,对宝绽和他的自拍杆漠不关心,转个身低头看手机。
小黄朝宝绽挤眼睛,意思是这个不错,把握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可宝绽没准备好,太快了,这个节目的一切都太快了,上一次失败就在半分钟前,他还没回过味儿,瞪着眼前深灰色的西装背影,人完全是懵的。
从二十二层到一层,最多五十秒,小黄看他迟迟没反应,干脆清了清嗓子,牺牲自己给他打开尴尬局面:“改革春风吹满地!”他豁出去了,扯着脖子唱,“中国人民真争气!”
前头的老兄果然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只见一个小白胖子晃着肩膀唱:“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他笑了,还用外语说了句什么,气氛忽然变得不错,宝绽调整气息就想开口,这时对方来了个电话,他一脸严肃地接起来:“もしもし”
宝绽愣在那儿,第二次机会,又错过了……他涨红了脸,窘迫、狼狈、挫败,还有某种无所适从的茫然,直到听到叮地一响,那个人讲着电话走出去。
这次小黄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蹭了蹭鼻子,心里有点怪蓝天,怪她让他跟着这么个窝囊废,关系户又怎么样,没本事神仙都救不了。
宝绽盯着冰冷的金属门,只剩一次机会了,再张不开嘴,他就得灰溜溜地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打道回府。
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曾经为了一点可怜的赞助给代善连翻了二十个抢背,他曾经在烈日炎炎的七月从红石站走回家,他曾经一无所有,即使今天有足够的能量,给张荣打个电话就能上节目,他也绝不会在这架电梯里不认输。
他沉下气,转身背对着给他带来压迫感的电梯门,调了调自拍杆的角度,正对镜头,慢慢闭上眼,“宝哥?”小黄不知道他是什么操作,“你、你面什么壁,赶紧转过来!”
电梯门第三次打开,对宝绽来说,这是最后一次。上来的是个将近一米九的白人男性,做工精良的米色西装,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完了,小黄的心彻底凉了。
男人按的是十八层,小黄吞口唾沫,数字也不吉利。
宝绽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自己安静的角落里,一片漆黑中,酝酿着最细微的情感。镜头里是他细长的眼睑,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完全东方式的、蕴藉的美,他含住一口气,不徐不疾地唱:“公子呀——”
男人和小黄同时一愣,非常温柔的嗓子,带着一种少见的韵味,是沉淀了二百年的京剧之魂,是削去了锋芒的老生之腔,附在一句古风古韵的网红歌曲上,一刹那,沁进听者的心脾。
公子呀,短短三个字,宝绽唱了足足二十秒,好几次转音,中间却没有一次换气,老外惊了,小黄也瞪直了眼睛,震惊于他细瘦身体里惊人的肺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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