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慕在东厢挑了两只竹简,回来端坐桌前沉静阅读,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六尺开外的大毛茧,那毛茧身边有一个小巧的座钟,只是金蛋的幼稚造型让元慕最初有些失笑。时间就在座钟滴答滴答声中慢慢流淌。外面的太阳越升越高,眼瞧着真的到太阳要晒屁股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脆响,元慕闻声抬头望过去,那金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机枢,忽然裂开了盖子,顶出个小鸡仔,一边转着圈,一边叮叮当当的起了乐声,就像八音盒一样。
毛茧终于有动静了。先是蠕动了两下,然后又扭了扭,之后安静了,安生小半晌又开始动了动,扭了扭,忽然毯子隆起一大块,毯子下的水清浅起身坐定,抱着毯子,茫然的小脸蛋睡得白里透红,这是还没醒呢,得容他坐在那儿先神游三界五行一轮回。呆愣愣的坐着念佛好一会儿,水清浅大大伸个懒腰,三魂六魄这才算正式归了位。
醒了,所以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位正在读书的好学生,十三四岁的华贵少年,天青雁纹马蹄袖深衣,外披淡蓝绫锦罩甲,握着书卷的手在冬日阳光下莹白温润得跟玉一样,水清浅不认识对方,但对方身上散发出一股芝兰气度弥漫在房间,书卷味浓郁得仿佛摸得着闻得见,水清浅好像被摄了魂儿,痴痴地盯着对方,迟钝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打招呼,“早啊。”
元慕乐了。都什么时辰了,太阳晒屁股,他还真敢理直气壮地道声“早”。
“这里有水。”元慕指着不远处的铁壶,料想他睡完火炕,必然口舌干燥。
壶水用来沏茶的,水早滚过了,眼下仅剩余温,正好入口,水清浅临睡前可没准备这些,想也知道这是眼前这位同窗弄的,甚至对方很体贴的提前把壶从泥炉上拿下来。就凭这,让水清浅对对方的印象又上了一个台阶。
“谢谢。”水清浅给元慕一个笑脸,转身拿自己的套盒去了。
煮水是因为元慕得按时吃药,那小飞天儿一觉醒来,元慕出言提点是顺便好心。谁料……敢情这只小飞天儿逃学睡大觉不是偶然事件哪?元慕吃惊地微张着嘴,见那只小飞天儿从木提匣里扯出方手帕,用壶水温湿了抹脸,然后又摸出个杯子,从壶里倒了小半杯水,掺了竹盐咕噜噜的漱着口就跑出去了……
现在人家在门口梳头发呢。
他竟然还会束发!
足足两三秒,元慕才发现自己竟纠结这个。不过,也不能怪元慕被吓了一跳,时下七八岁的童子,莫不是剃个半秃瓢,梳着总角或各种福寿头,出身高贵的太学生也不会例外。想如小飞天儿这般留一头黑缎子似的泼墨长发,怕是身前身后跟的就远不止是书童长随,还得有奶娘嬷嬷了。别说元慕不恭维他们,太学里这些同窗,算上二十浪荡仁字班的学子,会自己束头发的,未尝一个手能数的过来。
好吧,束发洗漱之类都是小节。水清浅梳个鹊尾,上面系了孔雀翎,精神饱满地像只小鸟儿从外面蹦回来,收起他的金蛋座钟,他的毛毯,收拾完自己的套盒,他抽出最后两层,跑到元慕跟前,放在他书桌上,“我带了点心。”水清浅决定在太学里交朋友,这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看顺眼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水清浅。”
“我叫元慕。”元慕微笑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饯,幸好他今儿吃药备下了。
第53章 认识一下
水清浅跟新朋友聊八卦,一边咬着零食,一边晃荡着小腿,“你今天怎么没上课啊。”
“我请了病假。本来可以在家休息的。”元慕解释,但是他觉得这话从水清浅嘴里问出来,有股特别违和的感觉,“你呢,你也没去上课?”
“今天的课程我已经学完了。”水清浅可理直气壮了。不过,元慕的话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原来生病也是可以不来上学的……
“那你可要小心。”元慕不知道水清浅转着的小心眼,他在说另一件事,“我听说,因为你过目不忘,所以博士们要另外给你安排课程。”
“你怎么知道?”
元慕抬高眉毛,作为得意门生,总能听到点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水清浅忽然醒悟似的直起身,看看食盒,又看看元慕,敢情自己的马甲掉了?“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就没误会我是书童呀?”
元慕无语抬头望房梁。
太学设在大内禁苑,这里有宫规约束,哪家书童敢在书阁重地闲逛?还连吃带睡?还在套盒里装了蜂蜜、牛乳、各类点心?别看每位太学生都随身带着两三个套盒提匣,那装得都是上学用的正经活计,书本笔墨,字帖棋谱,若是轮到有乐科,不止得带琴谱乐集,也许还得带着乐器;若是摊上武科,还得准备骑射的皮弁装束,等闲三两个提匣都不够用,还装点心?元慕没多费唇舌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抬手指着水清浅身后,“我认识,那是‘半寸金’。”
水清浅回头,元慕说的是他刚刚睡觉盖的毯子,这东西正经叫‘克什米方巾’是原产自西漠克什米古国的珍稀之品。别看水清浅把它当被子用,其实东西轻薄得很,这一大铺盖束起来,能轻易穿过一枚扳指。传说,是用大漠西北的寒羚羊的贴身绒毛织就,而且三个纯熟的织娘用时一个月方能织一寸。
用料珍稀,工艺复杂,方巾的产量每年有数的就那么几张,还要进贡给东洲上国。传说,东洲的丝绢卖去荒漠西北,是与黄金同价,但这方巾子在源产地买卖,竟要比绢还贵一倍,等闲克什米王族都用不起,桑蚕能养殖,那漠西羚羊生活在苦寒绝地,跑跳极快,等闲猎人见都见不到。要不怎么起诨名叫‘半寸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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