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们有的正在假寐,有的正拿着一本杂志翻阅,有的正拿着带按键的手机和人煲电话粥……嗯, 八年前智能手机还不是很普遍。
而坐在我对面的乘客,那位心不在焉的女士, 毫无疑问就是高穗育江。
她穿着深色套装,呢绒大衣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腿上,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手指在手机按键上轻快地跳跃。
……叠得整整齐齐……嗯,这个时候的高穗育江,已经遇到她未来的丈夫了吧。
似乎察觉到我的“观察”,高穗育江迅速抬头瞥了我一眼,表情一僵,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移开目光。
“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完不等我回应,她站起身披上外衣,匆匆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重新审视过去,我突然察觉到很多在我儿时无法察觉的真相——高穗育江确实有些害怕我。
她很少看我,甚至几乎从来不与我对视,八岁之前我还不懂得精准辨别人类的情绪,只好把这些看似平静的外在表现,都当成她对我漠视的证明。
我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目光重新落在车窗玻璃上。
乌云沉重地压下来,天色阴暗,风雪交加。
我抬头瞥了一眼悬挂的电子钟。
12月25日,下午1:30。
看外面的天色,倒像4、5点钟一样。
真是糟糕的天气。
我再次扭头,灰白夹杂的玻璃“幕布”上,倒映出十分眼熟的八岁女孩形象:她穿着红色棉外套,银白长发,绯红双眼,过长的齐刘海久未打理,歪向一侧,遮住左眼。
看上去丧丧的。
我下意识地捋起刘海,露出额头和那只被遮住的眼睛。
“如果哪个小孩不识趣地问我为什么刘海留这么长,我就说用来封印血轮眼好了。”我小声嘟囔道。
乘务员这时刚好推着小车经过,要将桌上吃剩下的儿童套餐收走。看到餐盒里那颗没打开包装的糖,我举起手,“稍等一下噢。”
拿走那颗糖,我朝乘务员小姐姐笑了笑:“谢谢,现在可以收走啦。”
露出这个下意识地笑,我忽然反应过来,我小时候不怎么爱笑的,毕竟没遇到什么能让我开心的事。
嗯,这点得注意,不能露出破绽。
车上再次响起广播:“津轻站到了,请乘客从右侧门下车。”
我跳下座位,钻进下车的那波乘客中。
太宰让我去津轻的鱼港送他一块糖。
虽然这会导致高穗育江之后找不到我……不过没关系,我能找到她就行,相应的理由我也想好了。
我怀疑自己很快就要被高穗育江带去机场飞往俄罗斯,如果现在不下车,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噫,好冷!”冷风夹杂着雪沫直往衣领里钻,我打了个寒颤:“青森县的气温太不友好了,我真怀念横滨……唔,让我看看,他说的那个鱼港在哪里。”
在车站出口处找到当地的交通地图,发现距离太宰说的那个鱼港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脚程。
跑得话会更快一点!
大概由于圣诞节的缘故,虽然天气不怎么好,街上却无比热闹。
到处都在播放的圣诞歌一扫风雪和寒气带来的肃杀之意,忙碌着的营业员们戴着红色圣诞帽,挂在圣诞树上的霓虹灯代替日光,将街角映照得亮堂堂。
既然是圣诞节,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一家商店正在搞圣诞大酬宾,营业员小姐姐拿着一叠气球,打气后拧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分发给行人。
我仗着人小,挤到前排跳起来
“我要黑色的小猫!”
拿到气球后,我把儿童套餐里的那颗糖塞到小猫的脑袋上。
瞄了眼身上的红外套,我想了想,去药店要了个免费的一次性口罩,偷偷摸进服装店,偷了一条棕色的宽皮带,和一顶红色带白绒毛的帽子。
“抱歉,等会儿就还回来。”
我在心里默默说道,溜进巷子,给自己做了一下改装。
带上口罩,把头发塞进帽子里,皮带扎在腰间,我对着橱窗玻璃检查了一下。
就算太宰三年后在港黑宿舍见到我,也不会一下子就认出我。
我飞奔着跑向太宰说的那个鱼港。
这么糟糕的天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门。
如果这次错过,我又去了俄罗斯,那送糖的事只能算了……不过我下意识觉得应该能见到他。
其实在太宰向我提出愿望的时候,我就怀疑,在他的记忆里应该收到过这颗糖。
天色似乎没那么阴沉了,日光重新透过云层,雪却越下越大,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我似乎失去了方向感。
好在那座鱼港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蔚蓝的海水没有结冰,在风中泛起波涛,向远望去,隔着津轻海峡,仿佛能看见遥远的北海道在向这边挥手。
雪渐渐小了点。
几艘渔船停靠在港口,港口附近,有一块巨大的被雕成海龟的黑色石头屹立在海边。
有个小小的黑色人影正坐在龟壳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应该就是十岁的太宰治吧。
我屏住呼吸,放缓脚步走过去。
就这样偷偷摸过去,会不会吓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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