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马昂首,友好地跟认定的女主人打了个招呼。它身上绷紧的匀称线条都微微松了些,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如同披了一层细密银丝。
少女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
落在无缺公子眼里,很是捉摸不透……不过他的余光,情不自禁地转向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上了。
铁姑娘同立在门口的花七公子最后遥遥朗声挥别后,便跑到这一位花公子身边,撅着嘴将一把精致绸伞飞快地塞到他手里——说是扔也可。
然后也不等他启唇想说什么,心兰一甩头上了布置好的宽敞马车,及腰乌发恣意飞扬。
花无缺握紧了伞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过茂林修竹的水墨图纹,心里泛起丝丝的隐秘欢喜……原来她竟是知道的。
这般一念,只觉放眼此间无甚不好、无甚不美。
望着温文含笑的花满楼也起了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风度极佳地道了一声“告辞”。
对方虚虚抚掌回了个礼。
明明面上没什么特殊情态,却透着那么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然后转身回到楼中去了。
——或许自己之前不过会错了意。他有些莞尔。
不论如何,花满楼确实是一位君子,雍和端方。
荷露只是纳闷:“铁姑娘这、是想给公子遮阳用的?”
今日天光确实晴好,然她家少主神功护体并不惧热。
“没什么……”白衣公子心下怦然,面上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从容雅态,将那伞递给荷霜要她妥帖收好。转头又对荷露淡淡吩咐道:“你等等拿上治创良药,记得要亲眼看见铁姑娘擦上……别让她用外头的。”
两个婢女都笑了。
她们已知晓铁姑娘磨破了脚,自家公子却不便明着关心,荷露点头认真应了:“那是自然的,外头的那些药,效用哪有咱们宫里的好呢?”
——但无缺公子究竟有几分考虑的是药效,几分想的是旁的,实在教人不得而知。
就像后来,铁姑娘也实在想不通,荷露为什么坚持要看着自己涂抹好她们宫里秘制的药膏……她又不会以为是口服的,直接吃掉。
不过大家都是女孩子,又很熟悉了,倒也不至于害羞的。想不通也罢了,只当是花无缺又命对方守着自己,或是行路无聊,还能说话解个闷。
药膏很清凉,抹在伤口上一点儿也不疼,还带着一股清淡药草香,很好闻。
心兰堵上瓶塞,递还给了荷露,随口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花公子说找到我爹的下落了,消息可信么?”
荷露接过药瓶,放好,自己也坐了下来:“铁姑娘放心,江湖中还没有我们移花宫找不到的人……”她微微笑道:“若不是得到了令尊铁战曾到过江别鹤府中的确切消息,公子也不会特特来寻,只怕你空欢喜一场。”若不是神情骄傲,倒有那么点邀功的意思了。
“江别鹤……我好像听说起过这个名字,奇怪,好像想不大起来。”心兰装着有些苦恼的神色,慢悠悠地给自己的双足套上罗袜。
荷露不在意地解释:“就是地宫救出来的那个江玉郎的爹,人称江南大侠,不过也就这点名气罢了……还妄想攀附移花宫,简直笑话。”
揣摩这言外之意,似乎在送江玉郎归家时还生了些龃龉,不过荷露并没有细说的打算。
见她动作小心,又劝阻道:“姑娘暂且还是别穿鞋袜了,刚抹了药,这样子愈合快一些……左右公子最讲礼数,是不会随便进来的。”
心兰摸了摸耳朵,心道我才不怕他突然进来。
从前又不是没看过,脸更红的可是你家公子。
不过荷露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自在。铁姑娘将白嫩的脚丫子搁在软软的绣垫上,回想一天前备受磋磨的双足,此时此刻简直是逍遥神仙日子……
——江别鹤这狗贼,便洗干净脖子等着罢!
等了半响,直到楼外辘辘车马声渐行渐远。
花满楼安静地侧耳分辨,神情无悲无喜只是淡淡。忽而又回想起……方才交谈完毕后,少女欲离开时又莫名迟疑的脚步。
她方才跑上跑下一通好找,才坑出了藏得跟宝贝似的一柄伞。此刻他便又笑着问她,可是遗漏了何物。
少女怀里搂着早已晾干的雨伞,踌躇着欲言又止。
只是迟钝地轻声问他:是否也即将独自远行,还是等陆小凤归来再从长计议。
没想到她关心的竟是自己。
怔愣片刻,他认真地一一回了,她却还是没有抬脚就此离开的意思。
满楼花香袭人,盲眼公子笑意愈深。
他唇角微扬,直言道:“铁姑娘可是在担心,若你们都走了,我会不会孤单?”
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却知她必然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少女连呼吸都顿了两息,终于含糊道:“……嗯。”
听闻这轻轻柔柔的一个应声,花满楼真是很想笑的。他本也不是吝啬笑容的人,可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今次却不由自主地敛了唇边清浅的笑意……
他想告诉她:安静的世界,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对一个瞎子来说,热闹与冷清都是值得品味的东西……热闹时周身便如绕繁花似锦,五光十色应接不暇;冷清时耳中可分辨的事物则更细微浅淡,亦有独特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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