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明明事情都如同他意料地发展下去了,可是他却觉得难以启齿。
在知道她去找了莉莉丝时, 他先是担心, 莉莉丝会不会失控伤了她——一个无辜的人。于是不顾等待着的律师,匆匆赶去了地下室。在门口探听时,听到了莉莉丝那样歇斯底里的关于真相的控诉,他忍不住冲了进去,要将她带走。
他不想让那样卑劣肮脏的真相污染了她的心灵。也不想让她也觉得,自己的上一辈是那样的人,所以“理所应当” 地, 自己也继承了那样低劣的品性。
“简小姐。” 达西先生声音干涩地开口, “我也正想和你谈一谈。你愿意和我去湖边散步吗?我们边走边说。” 他觉得自己需要在冷风中才能保持冷静。
简爱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我的荣幸, 先生。”
已经逐渐进入了春天, 湖边的空气中带着温软的湿润, 简爱没有再回房间取外套,长袖的衣裙已经足够。达西先生也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他没有让仆人跟随, 和简爱隔着半米的距离,慢慢在湖边走着。
“简小姐,或许你已经猜到了。维克汉姆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在酝酿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生母是我父亲的情妇,是的,这在上流社会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情。只是他碍于我母亲的贵族身份,并不把她放在明面上——也因此,我的母亲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她是一位真正的淑女,早就做好了准备,维护贵族的脸面。”
达西先生的语气不无讽刺,说到“贵族的脸面” 时,面部不自然地抽动着。简爱表示理解,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两百年后也难以杜绝。
“老维克汉姆声称对她一见钟情,我父亲那时又有了新鲜的玩物,便顺势把她嫁给了他。可是在那之后,才知道她已经怀有了我父亲的孩子——是她来找我的,简小姐,她想用这个孩子来威胁彭伯里庄园的继承人。”
达西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这段回忆实在不堪。
简爱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达西先生,真的很抱歉……我无意让您再次受到这样的折磨。您当时一定很痛苦。”
“那时我不过四五岁,这可真是一个噩梦。我直接去找了父亲,他果然勃然大怒,命令她再也不能踏入彭伯里一步。可是他在维克汉姆出生后,又忍不住去见了他。”达西先生停下了脚步,想要摸出一支烟,却发现并没有穿着外套。他环顾四周,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简爱也坐在了他身边。
“他确实长相十分具有欺骗性,如您所见。他在老维克汉姆的指示下,对他的亲生父亲大献殷勤。”
“达西夫人……没有异议吗?”简爱对此十分不理解,老达西先生对维克汉姆的宠爱已经几乎要超过达西先生了,就连仆人们都察觉出来,并且把他当作半个小主人了。
达西先生右手捂住了半张脸,面露不忍:“她并不知道维克汉姆的身世。简小姐,如果是你,会把这样的真相告诉她吗?我亲眼见到她得知了情妇的存在时的痛苦,她作为贵族淑女的体面让她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气,可是我却不忍心雪上加霜。”
“达西先生,我和您的想法截然不同。”简爱被这问题问到了,但是她依然坚持,“如同我与乔治安娜所说的那样,即便身为淑女,她不应当被隐瞒,哪怕真相那样残酷。您也说过,不想让乔治安娜上当受骗,所以让她自己亲眼看见维克汉姆的真面目,对于达西夫人,也是一样的。”
“如果你也看见了她心如刀割,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的样子……或许你也会说不出口的。”达西先生喃喃道。
他向来挺直的背这下也弯了下来,灰蓝色的眼睛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简爱以为那是泪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泪。
“不要用这样怜悯的神情看着我,简小姐。”达西先生哑着声音,“我的父亲还算懂得法律,也知道要维护脸面。他虽然对维克汉姆十分宠爱,但是并不将他当作继承人,而维克汉姆,也只是在他的‘父亲’身边,学会了趋炎附势和阿谀奉承。我的父亲去世时留下的遗嘱里,给他仅仅一千英镑的遗产,嘱咐我将他负责到成年——看在我们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份上。”
“您并没有这样的义务,先生。”
“是的,但是我在他的病床前承诺了。”达西先生语气生硬,“遵守诺言是作为绅士最基本的要求。”
简爱对于他关于淑女和绅士的言论在感情上非常排斥,可是理智告诉她,这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主流要求。而且,也不能说达西先生的仁慈就是错误的。
“这就是您对他网开一面的原因吗?可是莉莉丝——抱歉,这才是我来找您的初衷——她的罪行并不是由她一个人造成的,维克汉姆才是那位施暴者。”甚至,在上一辈的恩怨中,老达西和老维克汉姆也是“施暴者”。
达西先生站起了身,他松动了一下衣领,淡淡地说:“简小姐,我并不是那样的铁石心肠。只是莉莉丝不能再在彭伯里待下去了。流言蜚语足以将她淹没。您或许不清楚,她的‘父亲’,那位老查理,才是造成她的悲剧的始作俑者。”
“她说,她的母亲也是被——”
“是的,老维克汉姆贪图少女娇艳的容貌,在我父亲的庆功宴上喝醉了酒,借着酒劲将服侍他的女仆强/暴了。她想要寻死,就在面前这片湖。”达西先生捡了一块石子,透进了湖水中。石子很快就沉不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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