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逢世说,千代将死还给了死,她将自己置于死亡的边缘,藉由濒死之际而爆发的强大意志来封印黄泉。
这一路上,轰焦冻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在看到眼前森然恐怖的场景的那一瞬间,那些纷杂的思虑都随风化去,似尘埃一般无足轻重,毫不起眼。
他脑海一片空白地来到她的身边,扯断缠绕着她的荆棘,抹去她面上混杂着血迹的泪水,将她疮痍遍布的身体搂进怀里,就连愤怒与悲伤都感知不到了。
他想起了许多年以前,母亲兜头浇下的滚水,铸成了他十年来难解的心结——可那时的他还能失声痛哭,不像现在,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天空都在破碎。
她真的会就这样离开他,像一朵开到盛极的花,一生都在昭示着极致哀艳的美。
“这就是零之巫女的宿命。”黑泽逢世站在两人的身后,轻声地道,“她从未做错过什么,只是在面对分岔路时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却通往早已注定的结局。”
悲剧之所以是悲剧,就因为身在局中的人不管如何改变,最终都会通向既定的宿命。
如果不做出牺牲,世界就会毁灭,她爱的人也将湮灭在灾难里——她会如何选择呢?
如果不做出牺牲,黄泉会另外钦定一位巫女,让无辜的人承担自己的职责——她会如何选择呢?
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通往了那么悲伤的结局。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选择这种东西。
“她没有选择,那就让我来给她选择的权利。”
少年捧起爱人遍布刺青的脸,坚定却也虔诚地在她惨白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千代,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想要‘活下去’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相反,能让你为了我们而拼命地活,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她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却没有人能对她伸出援手。”
“所以,我要成为她的英雄。”
仿佛誓言一般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奈落之中激起回荡一般的嗡鸣,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爱人,下一秒,“蛇”冲天而起。
那些思念酝酿而成的刺青像一条条狰狞的蛇影,自少女的体内疯狂地汹涌而出,嘶鸣着,哀嚎着,在意志的牵引下朝着少年涌去。
痛楚,悲伤,疯狂,恐惧,执着——少年想,原来,这就是她背负了整整十年的东西。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他却忽而笑了,刺青漫上他的脸颊,唯独垂下的一双异色的眼睛,似有水光闪烁,柔得像融化的冰。
他有些贪恋地抱紧了怀中的少女,这或许是一生最后一次的相拥,但他心中却毫无悔意。
他或许会为过去而踌躇,为未来而犹豫,但唯有一点,他无需有半分迟疑。
——是的,我爱你,这本就不需要否定。
轰焦冻平静地凝出一柄冰刀,放上了自己的脖颈——黄泉之门已经开启,只要他在此时死去,刺青就会随着涯之流水淌到彼岸里。
他看取了爱人的一生,从神女的倒影到光明之子,从荆棘鸟到人造的神明。
他终于知晓了她过往经历的一切,也终于明白了她的绝望,深刻地了解到自己被人倾尽所有地爱着,所以此时的他也义无反顾,勇敢而又坚定。
——只可惜,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了。
“咔擦——”
即将割破命脉的冰刀被人死死地握住了,即便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将她的手掌切成两半,她也没有松手。
“够了,焦冻,已经足够了——”
少女甩开了冰刀,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死死地抱住了少年。
她哭得狼狈,却依旧在笑,幸福像萌芽的花儿,开在她的眼角眉梢。
“谢谢你,焦冻,谢谢你——直到最后你也紧紧抓着我的手,真的,谢谢你……”
少女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生死,面对一和无数的选择,几乎所有人都忍痛选择了后者。
系统是这样,姜茗是这样,甚至泽弗恩也是如此——薇拉其实并不在乎,但一次又一次被放弃,她心中依旧会觉得难过。
这是她躺在手术台上,拼命挣扎哭嚎,却也不敢宣之于口的绝望。
刺青裹挟着死气冲刷着少年的理智,理智悬于一线的痛苦令人疯魔,但他依旧珍而重之地保持着环抱的姿势。
“焦冻,我终于明白了。”她将已经濒临死亡的少年平躺着放下,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眼睛中落入玻璃碎片的男孩,从此视野所见,尽是冰雪。
“原来,我才是加伊啊。”
她是被过去蒙蔽了双眼,心灵再也感觉不到温度的加伊,而他才是格尔达,跨越了万水千山,只为来到她的身边拯救她。
加伊拼凑不了“永恒”的七巧板,因为只有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得到永恒的。
“你说,会不会有一个强盗女儿跑来问我:‘嘿,你这个可爱的流浪汉,我倒要问问,你值不值得让一个人赶到天边去找你?’”
她抹去了眼角的泪,弯起灿金色的眼眸,笑了。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了地上破碎的冰凌,用力地刺向了自己的眼睛。
疯狂蔓延的刺青,停住了。
能够反射“思念”的镜子破碎,无数的蛇汹涌着冲进了巫女的身体,像被打开牢笼的野兽,咆哮地肆虐着,渴望吃掉巫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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