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就坐了次单程的跳楼机。
在木质的纹理上流动的藤蔓就像安全带一样牢牢地牵紧了两人,逆行的树中瀑布堪比世界上性能第一的观景电梯,凶猛而不可抗拒地把他们往上抛。只有像现在这般从内部探索,才能知道这些在树外看来四处伸展的枝条原来是四通八达的管道,在天空树的内部铺开了有如过山车一般的轨道,然后在冲上了云霄后把他们甩出了车厢,稳稳地抛在了朝阳之上。
不论是朝下俯瞰,还是向上仰望,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斓,绚烂地像是刚从朝霞里捞出来一般。远处仍被白雾覆盖了大半的山峦顶端似乎有冰雪正在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顺流而下,在粼粼金波里倒映出了夹岸的似锦繁花。若是再努力点极目远眺,便能看到风中的柳絮像一个个火炬一般闪烁着,又像是点点火光一般绵延在这片土地上,不一会儿就烧到了他们身边,带着说不出的潇洒奔向身后万仞绝壁下的璀璨星河。
“坐落在天空树之上的龙之谷”,指南上慢悠悠地浮现起了这么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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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区里栖息着五种以上的火龙,除了指南里标注着正处于休眠期的乌克兰铁腹龙之外,他们已经目睹了不少火龙的身影。
杰森和埃斯梅花了两天来试图探索两条中国火球龙在瀑布下的山洞里藏起了什么秘密。那是一种喜欢结伴行动的火龙,这多半是因为长在它们脸上的那一圈像流苏般的尖刺,使它们在进食后总会粘上难以自行清理的残渣。
如果有一个在龙的外形下偷偷用着清洁魔法的巫师,那么正享受着剃须服务的它们甚至会对另一条试图抚摸头顶的“小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它们暴突的眼睛就算仅仅睁开了一只,也足够警告那个得寸进尺往它们的脊背上溜去的调皮家伙见好就收,省得蘑菇样子的火球从一开一闭的气孔里冲出来,把他烤成一块黑漆漆的焦炭。
但即便如此,中国火球龙在领地的问题上也绝不是什么好客的主人,哪怕是它们栖息过一夜的彩虹也会被打上独有的龙焰标记,吐着火舌向四周发射着法式呸呸的光波,驱赶那些久久不离开的客人。
瑞典短鼻龙在这个问题上则显得更为坦荡——除了猎物,它们根本不欢迎别的生物的接近。银蓝色的鳞片能在看到的第一眼让人联想起北欧的冰雪,甚至于连它们的龙焰也透露着一股社交疏远的冷淡意味:即使冰蓝的火焰看起来再优雅,也能轻轻松松烧断十人合抱也围不过来的树根。
埃斯梅干脆这么吐槽:“我完全想象不到它们的故乡如果不是瑞典,那该会是什么样子。”
事实证明,这样子基于种族的地域偏见是要不得的,因为她很快就自食恶果。为了证明英格兰红龙的得名完全是出于对它们体型体貌的精确描述,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回忆几年前的课堂笔记,再配以大量的口舌来矫正某些人奇怪的关注点:这绝不是因为有它们出现的地方总是下着小雨,或是因为它们总是喜欢含着嚼碎了的花叶去喝水!
…所以它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喝茶,啊不,喝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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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指南翻转过来的话——很显然,杰森他们当然这么做了——就会看到醒目的一行大字:
生死自负。
他们对此倒没有感到十分意外,不说别的,杰森可还没有忘记在踏入保护区那一刻所感知到的别样气息。
在保护区里工作的研究员被授予了最高档的退休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承接超级英雄的保险合同一样,因为危险总是如影随形。
火龙的性情就和它们的天赋火焰一样暴躁好斗,两位探访者已经记不清目睹了几场犄角对犄角、利齿还尖爪的战斗。一条成年巨龙以龙翼掀起的疾风尖锐似刀,不说在陆地上这般平坦的地势,即便是在海上这般云波翻卷的战场,也能轻易卷起几十米的巨浪。身躯是它们最好的武器,在鲜血和战斗中被锤炼得无坚不摧。
然而现在他们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场战斗。
龙之谷里地貌多变,气象也随之变幻万千。在苍穹收起了最后一道雷电的下一刻,纯金色的火焰就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夜幕。
先前的电闪雷鸣使得似鹿似豹的怪兽群不得不龟缩在谭边有如鹰翼的巨石下,如今空气中甚至还能见到电火花噼里啪啦爆开的光点,龙焰泼洒在上头瞬间就炸开了滔天火势,把怪兽群烧了个正着,霎时就卷走了好几条性命。余下的怪兽纷纷惊叫嘶鸣,四散逃窜。原本清澈的碧潭被前赴后继的蹄印卷起浑浊的泥沙,溅射在成片芦苇荡的叶片上,混在火焰里爆开泥土干焦的味道。
他们跟了足足半个月的一条挪威棘背龙此刻终于从隐蔽处显形。雷电同样在它背部隆起的鳞甲上划下了几道伤痕,汩汩流出的鲜血里似乎也有火焰在里头燃烧,在夜色里散发着惊心的暗红色。
铺了一地的怪兽尸体上仍有几簇火苗在燃烧,只是已经渐渐转小,从远处看来,就像是烛火在风中摇摆。
与方才恢弘到惊心动魄的火势相对比,这条挪威棘背龙却已经不年轻了。不需要太多的观察,也能看出它的衰老和疲惫。它本该有力的尾部已经褪去了最后一根尖刺,锐利的前爪也脱落了两片指甲,只有翕动的双翼仍然能够分担一些后肢无法再负担的体重。即使距离潭边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它也挪上了足足几分钟,也难怪它只有借着雷电的余波,才能引燃一场大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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