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览一噎,十分愧疚地垂下眼睛,避开那少妇清亮的目光:“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好全乎呢,”游荡在顾览身后使劲拍了一下,对她笑笑,“多住几天,再养养,再养养。”
顾览瞪游荡一眼,又向女人问道:“村子里送过去的其他病人,你也认识吗?”
少妇点头道:“认识啊,我们村子总共就这么大,大家伙儿都熟得很呢。”
“他们都住在哪儿,能带我们去吗?”
见顾览眼神诚挚,少妇不由得面色微红,抬手将鬓边碎发撩到耳后:“当,当然能了,但是他们家里都没有人啦,你找过去干啥呢?”
没有人了?顾览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捕捉出一丝微妙的关联感,继而问道:“这几个人患病时间间隔不长,阿姐你知道他们之前都吃过什么东西么,或者都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吃过啥……”少妇皱眉想了许久,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能对顾览抱歉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道:“大嫂你忘了,那天张婶子还念过呢,就是村东头那个柳寡妇!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了,整天鬼鬼祟祟的,张婶子说冯大爷和刘阿婆之前都到过她家买衣服,一定是沾了她的晦气才会病倒的!”
顾览双眼一亮,像是在黑暗的洞窟中抓住了一缕泄露的光,认真地看着那小姑娘:“小妹妹,你说的这个人住在哪里,我们找她有很急的事情,带我们过去好吗?”
小姑娘起初有些不愿意,她大嫂用胳膊肘戳了她一把,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在去柳寡妇家的路上,游荡在顾览耳边小声嘟囔:“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看待会儿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她看上你了硬说你非礼她怎么办,你这样的正人君子遭不起的。不如就由我替你去好好盘问她,我方法很多,不怕她不招。”
“你闭上嘴,”顾览狠狠白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游荡贼兮兮的笑了下:“我哪有,你看你,又冤枉我,你就会欺负我。”
等到了能远远瞧见柳寡妇家的时候,小姑娘只是草草给他们一指,再不肯往前走了:“喏,就是那里了,你们自己去吧,我可不想也沾晦气。”
柳寡妇的房子没有和大家的挨着,孤自守着山壁与一条小溪,顾览朝那溪水边走,没几步便在岸边见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她正搬起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木桶,里面满满当当塞着洗好的衣服,看上去相当沉重。
柳寡妇颤巍巍地快步走,两条手臂眼看着有些撑不住,身子歪歪倾倾,她眼睛被大木桶挡着看不到路,不小心踩中一颗凸起的大石块,崴了脚,“哎呀”一声,眼看就要摔个结结实实。
游荡着急地支棱着双手,“呀呀呀”一通乱叫,扭头一看,顾览已经不在他身边站着了。
柳寡妇紧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这次是肯定要摔的,然而预想的“咣当”一下却迟迟没有发生,有人及时扶稳了她。柳寡妇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睁开眼就看见那修长白净的指节,目光沿着衣袖往上,是一张分外好看的脸。
顾览道:“没事吧?”
柳寡妇怔了片刻,突然绣眉倒竖,用力地推开他,脸上带着被冒犯之后的愠怒。她极冷淡地扔了句:“别多管闲事。”然后硬是一个人半托半拉着木桶,费劲地回到自己的小木房子里,“碰”地关上门。
“瞧瞧,碰钉子了吧,”游荡摇了摇头,“都说了你对付寡妇没有经验,还一个劲的往前冲。”
顾览倒是没觉得怎么,表情温温淡淡的,他想,这柳寡妇一个人住,哪来这么多男人的衣服,估计是替城里的男工们洗衣服过活,这样一来闲言碎语必是躲不开的,平时遭人冷眼多了,她自觉清白无辜,自尊心又强,所以故作一副坚强冷淡的样子,以此避开那些心思猥琐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的。
游荡问:“现在咱们怎么办呢?”
“等吧。”顾览道。
“等?”游荡哂笑,“等她出来请你去家里吃午饭吗?哈哈。”
话音未落,那柳寡妇又突然将门推开了,也不出来,只是探了头凶狠狠地喊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顾览叹了声气,抬头看看天:“舟车劳顿,实在没有力气走路了,已经过了饭点,也不知道哪里能让我们讨一口水喝。”
柳寡妇眉头一松,犹豫片刻后道:“家里还有些剩饭,可怜你们,不嫌弃就过来吧。”
游荡目瞪口呆。
顾览抬脚就走,一边摇着头“啧啧”两声,扭脸看向游荡的眼神里写满嘲讽。游荡赶紧跟上,手指戳了戳他的背:“顾悉微,你学坏了。”
顾览从来不屑于做什么君子,君子之道只是一把标尺,是为人处世的工具,想用的时候就拿起来用,但也不必时时刻刻端在手里。有的人从不逾越底线,仍能够在人情世故里游刃有余,有的人给自己设置了许多无用的枷锁,到头来却难有好下场。
柳寡妇似乎将家里迅速收拾过一遍,顾览进门时她正在飞快地擦桌子,临时摞在门后的竹筐还在轻轻荡着灰尘,床下和橱柜门边露出一点硬塞不下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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