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诡异地沉默着。
老赵不是第一次见沈衮全神贯注时的双眼,却还是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压力,若是看他看得久了,甚至感觉头皮发麻。
尽管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能是因为身为天师、拥有特殊能力的缘故,沈衮的双眼说不出的诡异。他的左眼有些生硬,似乎比右眼少了一点自然的光亮,仿佛无机质的眼眸散发着灰雾般的死气,右眼看起来则与常人无异。
而落入夏札眼中,却是与老赵不同的感受——沈衮的左眼仔细去看的确有着无机质的冰冷,可比起左眼,他的右眼更加诡异,带给他威胁与压迫之感,一旦他想要探究压迫的缘由,便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无法用灵力探查。
尽管如此,夏札完全不惧,没有丝毫被震慑的意思,眼中无波无澜。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沈衮认真的时候,双眼的诡异到达极致,每当这时,老赵都觉如芒刺背,不敢和他对视。如今这一人一僵尸,竟然还能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输谁。
不愧是千年僵尸。
如此,老赵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良久,夏札动了。
他看着合同最后自己沾了红墨按上去的指纹,说不上悔不当初,只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只怪他签下合同两个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合同的福利待遇上有问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必言而有信。
便在这里呆五十年,也好过无处可去。
毕竟起尸数月,他回忆混沌,对自己的现状仍旧不解,为了避免魔化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必须找人了解情况。他也明白,这偌大世界,能接受自己“僵尸身份”的,只有妖鬼与术师了。
然而其他的小鬼小妖们,好似怕极了他,方一见到他,便立刻跑得没了踪影。他那时候没有掌握身上灵力的用法,控制不了一身威压,往往都是他走进荒山野岭寻妖鬼,可方圆百里内却没有一只鬼敢靠近。
彼时他能力运用不熟练,也不会使囚困的术法,与妖鬼距离太远,抓只来问问情况都做不到。
唯有沈衮,身上的灵力内敛强大,一眼就能看出他沉睡的年份,也不惧怕自己。
这么想着也是件好事,至少有人能对自己形成牵制。想通后,夏札将手头他和沈衮人手一份合同,小心且正式地收进了怀里。
不再与沈衮纠结待遇和福利的问题了。
沈衮见状,几不可见地轻笑了下,身体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就寝。”
说完就眼一闭,静止了。
一旁始终当背景板的老赵:“……”
不至少送个客吗?
夏札也准备休息了,去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闭目。
老赵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符箓,却还没有要走的趋势。他心中既胆怯又有些不可名状的兴奋,在离夏札三米远的、自以为的安全距离内,颤抖着嗓子小声问他:“冒……冒犯了,您……您真的是……千年僵尸?!”
“或许是,”夏札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也不记得了。”
夏札确实不记得自己死后,世间过了多少时日。大抵是有些年岁的,沧海未必成了桑田,朝代却经历了数次轮换更迭,直至消失在长河之中。
约摸三个月前,他从古墓中悠悠醒来。
身处在封闭窄小的木棺中,前世的记忆模糊冗杂、混乱不堪,令他一时间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他在逼仄的黑暗中躺了许久,直到“夏札”两个字忽而明晰,出现在脑海中,他才用一身突如其来的神异蛮力,推开了眼前厚重的棺盖,直直坐起身来。
靠着奇异的预感和夜视能力,他摸索着离开了坟墓。
外面的世界阳光甚好郁木芳花,想必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候。
起初是有些不适的。
这种不适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明明不刺目却令皮肤感到丝丝灼痛的阳光,还是不远处奇怪平坦的灰色石路,石路上偶尔疾驰而过的各色铁盒,又或者是自己控制不住蹦……蹦跶的双腿?
夏札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这时候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自己是双腿并拢,一路蹦出来的。
似乎有哪里不对。
可他的记忆仍旧混乱难以梳理,即使觉得自己当前的情况奇怪突兀,却寻不到原因。若是仔细想想,好像跳着走路也没什么大问题。
暂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他决定先找找人烟。
令夏札感到惊诧的是,当他有了寻找人烟的念头之后,便渐渐闻到了些新鲜的……人类的味道。
他阖眼,动了动鼻尖,睁开眼后,心中越发新奇。自己明明闻不到身边盛放的木槿花的花香,却能清晰地闻到坐在疾驰而过的铁盒里的人的气息,清楚得就像人行走的轨迹通过气味,在他脑海中罗织出了一条有引向的线,随着时间的流逝,线条渐渐变得浅淡模糊。
他甚至有种预感,自己可以顺着那些人经过时弥留的气息,准确地找到并分辨他们。
那气息就像……不怎么可口的食物。
于是,他跟随着人类的气息,一路从郊外走到了城区。
因为发觉自己和现世人穿着相去甚远,夏札便一直隐了身影,藏身在城市角落,听着来往之人的交谈,以了解这里。接受到的信息太庞大、太复杂,他企图找个落脚点的想法一直无法付诸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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