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警官说的没有错,梁慧想的也合乎情理,道德和法律有时难以统一。
只看是站在哪个立场之上。
男孩仰头看向夏札,漆黑的眼中映着光,似乎在询问什么。
夏札说:“想见妈妈?”
男孩点头。
夏札捡起他肩上的一根头发,阖眼将头发燃着。他伸出手虚浮在空中感受的片刻,然后睁开眼,叹息道:“见不到了,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人世。”
这才是世间鬼怪的常态,哪怕有执念,也难消天道不容。
男孩露出失落的表情,低头盯着地面。过了片刻,他似乎做了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拽了拽夏札的手,比划了几下。
夏札:“你想被超度吗?”
男孩点头。
原本他是有化身为僵尸的能力,而超度之后,他将只是一具普通的、拥有悲惨过去的尸体。可是他没有做僵尸的执念,与其孤零零地活于世,更愿意选择离开,彻底离开。
夏札尊重他的决定:“我们会为你立好碑墓。”
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沈衮,拿出一张符箓:“现在超度?”
男孩摆手拒绝,让他稍等片刻。
他拿过纸笔,在本子上又写了一些信息,然后将本子交给孙警官,冲在场的人敬了个礼。敬完礼之后,他平躺在了地上,手放在胸口,静静地等待被超度。
躺下之后,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夏札。
孙警官打开写满了的笔记本,发现上面写着的是男孩的姓名、年龄、学校等等基本情况。他是认出了他们的警服,所以在尽自己所能,提供警方可能会需要的信息。
孙警官和小张因为他的举动而万分动容。
沈衮超度做法结束后,男孩面容安详地闭上了眼,身体迅速腐烂成本该成为的样子。
孙警官:“……不用让他看到后续的事吗?”
沈衮:“后续什么事?”
孙警官:“霸凌者的事。”
夏札听了,摇摇头:“他连活着都不留恋。”
男孩醒来这一遭,似乎只是为了还原一个真相,然后再度对自己的未来做出抉择——选择魂魄消亡,而非作为僵尸存活于世。
这样也好。对他而言,即使几年后起尸为僵,也是无牵无挂徒增迷茫。
孙警官心情沉重,他看向手中的“遗书”,只觉得这纸张的分量有千斤重。
至此,需要天师出面的部分,便已了结。
接下来的调查,则全权交给警方去做。
沈衮和夏札带走了男孩的尸体,他这具曾经为僵的尸体和常人大为不同,还是按照玄门的方法来安葬比较妥善。
孙警官则拿走了玻璃瓶和遗书,并让警员小张记录事情的来龙去脉,将事件完整地描述出来,放在了网络上。与之一齐曝光的,还有男孩看似阳光却字字诛心的遗书。
短短一个小时的世界,被霸凌者自杀身亡数年的消息便冲上了热搜,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孙警官和小张没有刻意调查当初的霸凌者都是谁,转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只写明了学校,并给男孩的名字打了码。但是得益于现在网络社会的发达,又是几个小时之后,经过旁观者的陈述和网友的挖掘,那几个人很快就被人扒了出来。
一时间,人们纷纷谴责霸凌者,并将#霸凌者道歉#的词条推向了前排。
那几个人迫于压力,纷纷出面发布了道歉的消息。
然而这还没完。
过了大约一周后,关于校园暴力的热度降得一干二净的时候,霸凌者却忽然各自发了真人露面的道歉视频,阐述过去对死者的伤害,并深刻地检讨自己。
孙警官百忙之中抽空给沈衮打了个电话。
夏札接通,开了免提:“孙警官,下午好。”
“是夏天师吗?”孙警官说,“您好!”
夏札不等对方说话,便先反问了一句:“孙警官打来电话,是想问那几人录制视频、再度公开道歉的事吗?”
孙警官笑了一下:“夏天师猜的没错,什么都瞒不过您。”
夏札说:“他们会这么做,想来是夜里噩梦缠身的缘故。”
“噩梦缠身?”孙警官问,“您和沈天师出手了吗?”
“也不算是。”夏札悉心解释说,“小孩虽然不想报仇,却不是不恨,他的恨意也是支撑他成僵的原因之一。我们沈老板在超度的时候,顺便把恨意产生的怨念剥离,任由它们循着业果而去罢了。”
循着业果而去,就是循着霸凌者而去。
孙警官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夏札继续说道:“那些人被怨念缠上之后,危及不了性命,却会噩梦连连。再加上他们的行为被曝光,陌生人甚至亲朋好友的谴责都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这时被噩梦缠住,恐惧的效果就会倍增。”
孙警官猜测:“要想摆脱,只能好好认错、多加反省?”
“认错也摆脱不了。”这是沈衮的声音,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愉悦,“怨气没有智力,分辨不出复杂的东西,只知道跟着业果不放。”
夏札:“也就是说,只能等怨气随着时间消散。”
孙警官懂了:“那就是录视频没用的意思。”
沈衮:“没人规定犯了错,只要道歉就会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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