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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水没死,只是为了骗妖族的事情传了出去,很快,他面前就围了人山人海。
有人腿脚发软,跌跌撞撞过来,亲眼目睹林稚水活生生站在面前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事就好,林公没事就好。”
有人双腿仿佛有自我意识,人想要前进,腿却杵在原地,宛若两条熟铁。脸上似哭似笑,仅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有人浑浑噩噩地跟着,径直跟到了林稚水临时住的地方,恍然回神后,跌笑在地,拍掌:“噫!骗过妖族了!”
他们心绪不平,却无一例外,皆是为了林稚水而高兴。
晚上,林稚水坐在城池的墙上,背后是难得辉煌了整夜的灯火,人们庆贺平安,感谢家国不灭的声音随风吹来,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这株桃树只能庇佑他们四十九天。
林稚水望着城外尚未打扫完毕的战场,那末日般的感觉以满地尸首,扑鼻血腥,荒狼的咀嚼声,从视觉嗅觉听觉,四面八方传向了人的感官。
“大圣。”林稚水冷不丁开口,也不管孙悟空有没有在听。“你出海的时候有迷惘过吗?茫茫大海,长生之路不知在何方,猴子猴孙们都在等你归来,但是你并不知道能不能求得长生。前路艰险,坐着竹筏在大风大浪中飘摇时,有没有害怕过?怕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族人?”
如果是别的话题,孙悟空不见得会搭理林稚水,但是,求长生……这是一切的起源,是孙悟空意志的初点,他第一次欲望的诞生,没有求长生不老的迫切,他就不会有机会拜师菩提老祖,学到七十二变,靠着一身硬实力成为威名赫赫的齐天大圣。
孙悟空心说,这小子不管有意无意,说话时总是很容易戳心。
林稚水尚沉浸在自己心绪中,不曾注意到孙悟空忽然从书中出来,往旁边的墙砖上一蹲,“老孙不怕,那时候,老孙还只是一只野猴子,什么都不懂,哪里谈得上怕不怕的。”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进而无惧。
林稚水惊异地看向孙悟空,脸上涌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实话说,我有点怕。”
怕浪费了李浑给他争来的大好时机,怕把人族拖进万劫不复之地,怕事情不能如他所愿,也怕步步如意后,突然人算不及天算,出了差错,一败涂地。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从城楼上跳下去。
林稚水在城楼上坐了一晚上,直坐到天光将明,墙头肉眼可见地凝了薄薄一层白霜。孙悟空没有半分出口安慰他的心思,却一个晚上都没走,就蹲在林稚水旁边,慢悠悠地啃着桃子。
文字世界里,所有人静静凝视着少年略显坚毅的侧脸,猛然间惊觉,这人还是个孩子。
尽管林稚水一直以来火一般光耀,遇上危难也能将其化为薪柴,增亮自我,可,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他不诉苦,不诉惧,永远的自信洋溢,而他们这些长辈,竟也理所当然觉得,他身上毫无压力,吝于花费时间去与他谈心——哪怕只是一个拥抱。
“林稚水——”身后有人在高声喊。
是皇帝。
林稚水几乎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去面对他。好像没有什么惧怕,也没有什么迷茫。
孙悟空掐了隐身诀,少年翻身下了城楼,注意到皇帝身边还站着一个青年,似乎稍微比他年长一些。
“这是太子,我的义子。”皇帝笑着介绍。
来之前,太子似乎就被交代过了,此刻他恭恭敬敬地朝林稚水拱手弯腰,神态恭敬:“林公。”
林稚水回了一礼,“太子殿下。”
皇帝略带好奇,“我寻了你大半夜——林公怎么会在城楼上?”
“出来看看风景,透透气,准备出发了,现在不看,就要等到好几个月后,才能欣赏了。”
“朕——”皇帝特意换了更庄重的自称,将沉甸甸的信任压在了少年的肩膀上,“相信林公,必然会凯旋!”
“这是肯定的!妖族必亡,人族必胜!”
皇帝望着林稚水依然洋溢着信心的笑脸,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突兀地侧头向太子喝声,“跪下!”
没等林稚水反应,太子二话不说,往他的方向哐当一跪,膝盖爆发出极为疼痛的闷响。
林稚水懵了。
皇帝满脸严肃:“林公为了人族的存亡,将生死置之度外,朕绝不辜负这一番赤诚。皇儿,自今日起,你须以相父之礼对待林公,不得欺压,不得侮辱,若有不敬,天地鬼神共弃之!”
太子毫不犹豫:“是!”
皇帝向着林稚水一弯腰,“林公请受朕一拜。”
林稚水拎起了自己的剑,笑道:“不如等我回归,给你带来好消息,再在万众瞩目下拜我,如何?”
林稚水是开玩笑,皇帝却万分郑重地说:“必当——”
“开宗庙,捶战鼓,亲往拜卿!”
“……”林稚水忽然把话语一转,“圣上之前是不是在为人口发愁?”
皇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稚水:“我们现在能吃下多少人口?”
皇帝豪情万丈:“只要不超过总人口的一半,有多少,我要多少!”
林稚水:“行,等着,我给你带人回来。”
皇帝不明所以:“嗯?我们在哪里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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