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翠目送对方的身影朝病房门口走去,用轻微但清晰、确认他能够听到的声音低低骂了一句。
“白痴。”
斯库瓦罗的身形略微一滞,但到底还是没有回头,像是逃跑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耳边传来“叮”的一声,雨宫翠偏过头来,看见里苏特正把不知何时藏在袖管里的水果刀放回果盘里。
虽然一部分原因是斯库瓦罗的气质太具有攻击性,但很显然,清醒后一直在身边照顾他的少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虽然还不至于感到棘手,但雨宫翠还是下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
显然误解了这声叹气的含义,里苏特扫视一眼对方放在被子外面、被雪白绷带层层环绕的小臂,眼神不由自主地暗了暗。
在车祸时条件反射地护住了头部,没有受到致命伤。但首先遭受冲击的手臂前端损伤广泛,血管、神经、肌腱断裂,尽管在手术后接了回来,不过能残留知觉已经是万幸,想要如同常人那样灵活,注定是不可能了。
和自己这个父母早早离异、双方都视作累赘不管不顾的人不同,翠是在相当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的。
在早已淡忘了长什么模样的父亲断绝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之后,是翠的父亲——自己的远房堂哥主动揽过了照顾自己的担子,里苏特才能在不用品味太多恶意的情况下,顺利活到今天。
但是,自己的幸运也好,翠的幸福也好,全都在那场车祸中化为乌有了。
明明几个月之前,堂哥还在酒桌上开怀大笑,提及翠因为剑道特长,被一所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学校录取了。
言辞之间,尽是对孩子光明未来的希冀和展望。
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亲戚,在堂叔一家只有翠幸存、而且还尚在昏迷中的那段时间,负责和肇事司机沟通协商的只有里苏特。
或许是因为接洽的是个半大孩子,那个人的态度格外不做掩饰,摆明了毫无愧悔之心,声称大不了坐上几年监狱,一分钱的赔偿都别想从他身上捞到。
穷鬼、乞丐、诈骗犯之类的辱骂层出不穷,而负责调解的警察视若无睹,只是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不时不耐烦地抬手看表。
最终的判决结果,也只是两年的监/禁。
用来交换两条人命,和翠的后半生。
里苏特握紧了即将离手的水果刀,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坐在一旁沉默地削着皮。
把浅蜜色的果肉切成方便吃的小块,送到还不能自主行动的黑发少年嘴边,在后者张口咬住之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喃喃。
“不需要担心太多……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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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个多月,雨宫翠漫长且无聊的养伤时间终于宣告结束。
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清晨,他趁着一听见自己说“我想下床走走”就如临大敌、似乎听见的是“我不想活了”这种危险言论的里苏特不在,操纵着一直坚持进行小幅度动作复健的肢体,慢慢地滑下床沿,走到了透射出明媚阳光的窗边。
手臂上的绷带早已经拆掉,露出皮肤表面歪歪扭扭的骇人疤痕。
雨宫翠转动手腕,借着光线打量了一会儿,缓缓收拢五指,将右手紧握成拳。
使不上力气。
尽管脑中想要握紧的念头始终存在,但力道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甚至连在掌心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痕都做不到。
如果再强迫自己用力,整只手就会连带着小臂一同微微颤动起来。
神经接续手术之后最常见的后遗症,就是肢体的力量和灵活性都大幅度下降。
之前斯库瓦罗提起剑道的时候,雨宫翠还有所意动,很想让从松阳老师那里学来的剑术重新发光发热……但现在看来,连都不能握紧剑柄都成问题。
他松开虚虚拢着的五指,干脆利落地打消了成为剑术天才的念头。
不,也不能说成为。按照现在的剧情走向,应该是“原本的剑术天才遭遇意外,被迫放弃剑道黯然离场”才对。
放下右手撑着窗台,另一只手推开了窗户。窗外温煦的微风刚刚吹拂到脸上,雨宫翠就听见背后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安,里苏特叔叔。”
端着早餐进来的少年怔了两秒,黑红相间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半倚在窗台上、发尖被风吹拂得摇摆飘落的雨宫翠,最终几不可察地放柔了表情,轻声做出回应。
“早安。”
两个人在方桌上相对而坐,吃完了煎蛋、沙拉和吐司片组成的简单早餐。
之前就问过里苏特“不用去学校吗?”这样带有朴素疑惑的问题,而对方言简意赅地回答已经请了假,所以不用担心,雨宫翠也就没再追问过。
但既然现在自己已经差不多痊愈,再把里苏特绑在身边,就显得太过自我了。
把最后一块煎蛋放进嘴里,雨宫翠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管过去跌入过怎样的低谷,生活还是要继续。不论对于自己还是里苏特,都是时候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摆出谈话前惯用的端正姿势。对面的少年察觉了什么,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头来安静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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