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也一宿没睡好,边让丫头通头边问:“今儿随嫁妆过去的全福人等都预备好了?”
李松家的毕恭毕敬的回说:“都准备好了。凤姑娘吩咐云安、顺儿、乐儿随嫁妆今日过去,点了平儿、喜儿明日跟花轿进门。”
李夫人抬眼看她:“凤儿叫平儿明日随花轿进门?”
李松家的低头应“是。”
这太太就摇头:“儿大不由娘。”按照时下默认的规例,跟嫁妆进门的日后是新媳妇管家理事的臂膀,这随花轿过门的就是给姑爷准备下的通房丫头。
云安顺儿两个不奇怪,本来是不是用来笼住男人心的。这喜儿乐儿大了几岁,身条妖娆,一看就知道这是女主子不方便的时候伺候男主子的,且那两个本也有这心,原是主仆双方早有的默契。可如今平儿顶上,固然是凤姐更信任平儿的缘故,可李夫人看来这事处置的十分不妥,叫原本忠心能干的丫头摇摆,也令备下的通房丫头不满。
“罢了,我也管不了一世,总归趁着我在,她自己碰头遇挫也是好事,由得她罢。”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廊下的媳妇进来笑道:“大嬷嬷要来看发嫁妆!”
这里李夫人乃问李松家的:“大嬷嬷能下床了?”
李松家的笑道:“凤姑娘的喜事也旺了大嬷嬷,昨儿我才来回太太说嬷嬷能坐起来了,今儿个就能下床走动了,可见是福来喜来,双喜临门!”
李夫人笑道:“到了发嫁妆的吉时再搀扶你们老奶奶出来,这会子且养养精神。”
至辰正,一行人已经整齐排好,炮竹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正院大开,从正房的大门一路向外,各门一重重的次第打开,王府外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猜测这位贵女出嫁的嫁妆如何。
全福人带掌事的大丫头们拜别李夫人。
大嬷嬷一身酱红色袍子,虽话仍旧有些说不清,却也喜气洋洋的被人搀扶在旁边。整个正房都在忙,各有各的职责,都没注意她那张慈祥白胖的脸盘儿一见到杜云安就愣住了,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猛地转头看李夫人。
两个小丫头子年岁不大,个儿也不高,搀扶着这胖老太太本就吃力,这会子见她乱动,只好悄声哄劝:“老奶奶,您且耐烦一下,马上咱们就能坐下了。”
李大嬷嬷被病痛又狠狠折磨一场,许是吃的药忒苦口药性忒凉,这人倒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些。她知道这会儿是凤姑娘的大日子,外头人都看着呢,不能此时给太太脸上抹灰。
可当这老人家看到杜云安同另两个丫头各自上了一顶小轿子,掺在嫁妆队伍里一径往外离开时,就再也顾不得、忍不住了,抓住李夫人的手:“留、留下她、她!”
李夫人看着嫁妆队伍如同一条红色的龙灯一样慢慢出了视线,想着明儿个凤哥儿也会这样离开家里,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拍拍奶嬷嬷的手,似是劝说她也是在安慰自己:“女孩儿们大了总要出门子,只要她过得好了就是咱们的心了。”
随即又笑:“常言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出仇’,罢了,我扶嬷嬷去看看凤哥儿。”
李大嬷嬷越着急话越说不清楚,一激动这涎水就掉了下来。李夫人忙拍她背:“你快别上火,有事慢慢说。”
又悄命府里的郎中去小院给大嬷嬷诊治,直到下半晌荣国府送来“敬贮佳奁,禺子婿贾琏载拜”字样的红色柬帖(见注释),大嬷嬷才渐渐好了,顶着一脑门银针老泪纵横。
第24章 大白
明日孩子就要出阁, 虽不是亲生,但到底慰籍了多年膝下空空之情,李夫人自得到凤姐处娘俩儿抓紧聊些私话才是, 并不能一直耗在大嬷嬷这儿。
少不得宽慰老人家:“嬷嬷且歇着,有什么事养好了身子再说不迟。”
大嬷嬷只拉着不教去,哭道:“迟了,已然迟了。”
“到底是怎么样?”李夫人也急了, 她素知老人家有些左性儿,可却从没这么不知轻重过, 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家中大事过后再说。
“你把杜家丫头给凤姑娘作了陪嫁,是也不是?”她说话尚有些含糊,脸上一行泪一行汗, 看的李夫人又有些心软, 毕竟是嬷嬷陪伴多年, 劳苦功高, 况且早年仅得的那个奶姐也不寿, 到至今统共只剩下自己一个亲人。
“她, 她哥哥呢?”
李夫人越发狐疑, 在炕沿上坐下, 挨着大嬷嬷:“嬷嬷忽喇巴的提他们作什么?莫非你先前不叫去的不是凤哥儿, 而是云安不成。”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大嬷嬷提起杜仲, 眼里又有了些光辉。
李夫人按下杜仲已亡的事, 只顺着她说:“叫杜仲, 听云安丫头说她哥哥因生在二月,又姓杜, 且杜仲本是一味良药, 便取了这个名字。嬷嬷有话直说罢, 时候不早,凤哥儿那里还有事。”
“好!好!,杜仲树修长挺拔,是良材栋梁!”
李嬷嬷攥紧她的手:“他们是你的外甥和甥女!留着咱们李家的血呐,凤姑娘比他们又退出一射之地了——我实在没想到我病了这几日,太太就把杜丫头做了陪嫁,这可如何是好!幸好还有她哥哥在,但正因为仲哥儿在,为了他的脸面,这杜丫头也不能在别家做个丫头!请凤姑娘三朝回门的时候带她回来罢,日后挑个亲戚故旧把她嫁回苏湖去,也是段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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