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也要个台阶下来,因而叫杜云安:“云安过来,老太太问你如何想的呢?”
杜云安笑道:“其实先前我跟平儿说呢,说我是二奶奶这屋里吃白饭的那一个,月钱赏封儿从没少过我的,可我为二奶奶做了什么呢?就算先前在老太太这里,老太太看在二奶奶的面上,那也是尽疼惜了,满屋里找不出一个比我还闲的,我怪臊得慌的,求鸳鸯姐姐分派些活我做,谁知姐姐说‘老太太早就说了不教累着你’——宝二爷养在老太太这儿,也没有半点忙要我帮呐?若说为着读书用功,也实在不敢应承,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宝二爷读的是正经书,我认识那圣贤文章,可那圣贤文章不认我呀!”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凤姐指着云安的鼻子笑骂:“胡说!你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拿着圣贤书说笑了!”
云安抿嘴只笑:“它都不认得我了,必然不知道这遭的。”
她这番应对,叫王夫人也有些侧目,心道这丫头长得妖媚,倒难得是个知情识趣的。
“在老太太和二奶奶屋里都属‘闲人’,虽则老太太二奶奶宽厚仁爱不跟我计较,我却不能忒不知本分了。”杜云安忽然一福身,正色道:“二姑娘病了,那屋里又缺人,可不正是我的去处。”
“老太太、太太、二奶奶,我心里想去二姑娘屋里服侍,这一二年过去,想来日后我去时二姑娘的人也齐了,岂不两相都好!”
王熙凤听了,虽遂了她把杜云安从贾琏眼前支开的目的,可她心里又不愿把这个好人儿用在这里,把云安给了迎春,能有什么好处呢?
因此就说:“你的心极好,只是二姑娘那里已有司棋和绣桔两个大的,你去了怎么样呢?”
贾母心下一动,笑道:“你们主仆都很好,我知道你这猴儿闹鬼呢,心里愿意教云安丫头去二丫头那里,嘴上还卖乖,果然是亲嫂子,更疼她一些也应当,并不必瞒着。”
“既如此,云安丫头往你二姑娘那屋里,叫她知道是她嫂子疼她才肯把你给她。二丫头屋里已有了两个大的,也不妨事,不过给她们姊妹各人再添上一个罢了。总归原本她们屋里服侍的人就算不得多,添一个两个都不为过。凤哥儿给二丫头一个云安,那我就将鹦哥给四丫头,三丫头那里叫你们太太添一个给她。”
王夫人听了,想一想就道:“探丫头那里叫金钏儿去罢。”
贾母给了个屋里的二等丫头鹦哥,王夫人就不大好同样给个二等,以免显得不重视庶女,因此略思量一下,便将金钏舍了出去——还有她妹妹玉钏儿在眼前,叫金钏儿去探春屋里倒更能笼络住三丫头,赵姨娘弄鬼儿时,兴许金钏儿还能有些意外的用处。
贾母笑道:“三个姊妹都添了人,宝玉该闹意见了,不如我将晴雯给他罢。晴雯这孩子针线好,有些刚性能压服住人。袭人虽也好,可她那脾气太面了,口齿上也笨了些,难免管不住底下的人。”
若依王夫人的见识秉性,她只盼望儿子身边都是些笨嘴拙舌、粗粗笨笨的人才好!没成想拦了一个杜云安,却还有个晴雯等着。只是王夫人方才已经阻了一次,此时不能再次拂了贾母的意思,不然老太太就该吃心了。
“宝玉屋里正缺个好针线,晴雯这丫头给宝玉,是宝玉亏了老太太的好人儿了。”王夫人强笑道:“日后叫袭人照管宝玉的起居,晴雯在外掌管东西并管束那些小的,如此内外都齐全了。”
贾母叫晴雯:“我只说叫你去做个针线丫头,专管些活计,可你太太抬举你,竟叫你管人管事,你还不磕头谢你太太看重。”
晴雯忙跪下给王夫人磕头,又给贾母磕头。
王夫人这才头次细看晴雯,见是个水蛇腰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脸长得比袭人好了不止一层,登时就更不喜欢,眼下也只好记在心里不理论,淡笑着受了她的头,口里笑说:“起来罢,日后好好做事。”
想一想,又说:“你是老太太的丫头,袭人也是,你们俩个在一处当差,免不了分出个主从来,才不至于意见相悖时吵嘴。”
晴雯是个机灵人,立刻便笑道:“袭人姐姐先服侍宝二爷,自然是袭人姐姐的主意为准,我再不敢拿大做主的。”
王夫人见她卖弄聪明,又添三分不喜。
鹦哥也上来给贾母磕头,杜云安无法,也过来给凤姐磕头。王夫人瞄见杜云安,心里头倒有些感慨,她只以为这也是个狐狸精,先前顺势不去宝玉屋里是因为贾琏,这会儿倒改观了,原来这杜云安当真不曾有兜揽爷们儿的心。
这一跪,就是辞别旧主。
等杜云安回去,丹桂苑上下人等反应不一,担心可惜的有,看热闹幸灾乐祸的有,心里念阿弥陀佛瘟神退散的亦有。只是最后一则仅有喜儿、乐儿和侬侬三个人,这三人自那日看到杜云安搬起箱子就砸人的情景后,就把杜云安当成女钟馗看待,恨不得迎面碰上了立时转身躲开的地步。
顺儿最吃惊担心,云安笑道:“我们一处跟着奶奶来的,难不成我去了二姑娘那里就不认门了,或者说这院子就不叫我进了?不用这样。你想想我先前在老太太那里时,我们哪一日不见面的。”
“我以为是你不愿进这院子了,上赶着要走,可是我慢待了你?”一个声音从正屋里传出,凤姐倚着门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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