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到此处,指着杜云安对平儿摇头:“她说了这一轱辘的话,原来是怕又来两个小姐,更逼仄了她!”
“好丫头,你倒不必担这心,若果真人多了,老太太少不得让姑娘们别处居住。”凤姐不觉着老太太会把薛家表妹也留在跟前养活,这薛家来的不巧,正赶上林姑妈过世,老太太能喜欢才怪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杆子将几个姑娘都支出去,只留下林表妹在身边养活。还有宝玉,这个小祖宗也必然不舍得叫他出去。
杜云安当然知道凤姐猜的极准,不必加一个薛姐姐来挤,只需林妹妹来了,贾母就将三个孙女挪到王夫人房后的三间小小抱厦里居住。什么是抱厦,就是正房向前或向后接出来的小房子,比厢房还狭窄。荣国府传到现在,子孙不及祖上昌盛多矣,那么些锁着不用的楼阁院落有多少,只看那书里头大观园的占地就知道极大了。虽则大观园还并入了东府会芳园和贾赦院子的一小部分,但荣国府出的这大半地方可并没涉及上院和正院等这些房舍,可知荣国府里日后要改建并入大观园的那些地点现在还空着呢。
空着这么大的地方不用,反叫姑娘们挤到抱厦里去,杜云安总也想不明白。怪不得那书里叫姑娘们择大观园里的一处轩阁居住时,小姐屋子里从上到下都那么高兴,也无怪乎书里的迎春到死最记挂的居然是‘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云安心想,迎春和自己现在一样,不知在多少个屋子住过,唯独那能当家做主放松心境的地方才是认定的“家”,比如紫菱洲之于贾迎春,比如外城那所朴实无华的小房舍之于杜云安兄妹两个。
“奶奶知道我的心。”杜云安笑道:“姑娘们日后越来越大,早晚得挪出上院去,只是这却是个叫老太太转移精神的好法子。”
凤姐来了兴趣:“怎么说?”
云安笑道:“我听上院里的老妈妈说,老太太最会收拾屋子,几年前也最爱收拾布置居室——姑娘们也正是该学这个的时候了,二姑娘过了年就十三了。若是能请老太太指点一二,岂不比成日里在屋子里思念姑太太好过些?”
平儿道:“二姑娘过了年就十四了,你可别记错了!”云安挠头,她是闹不清这些‘古人’虚一岁虚二岁的讲究。
凤姐因笑:“法子是好法子,只是不适用。你怎的也糊涂了,姑太太才去了,老太太哪儿来的闲心替孙女们收拾屋子呢?倘若我巴巴去告诉,老太太不知怎么恼呢。”
此时一旁听她们说话的平儿接过小丫头丰儿捧过的洋漆小茶盘来,给她们添上茶才在炕沿上和云安坐一处了。
凤姐笑道:“尝尝这秋露白。”
杜云安品了一口,垂下眼睫,心中暗叹一声。原来南边李家茶园产的秋露白,不止凤姐得了十罐儿,云安得着的时候还在凤姐前面呢,装差的罐子不如这里银制的讲究,可份量却更多,甚至茶味也略好了一点儿——李夫人是个实心人,但凡放进她心里的,总能照顾的面面周到。
“奶奶。”云安放下小茶盅,接着道:“若只有几位姑娘,的确不合时宜,也没有亲姑母新丧,侄女们兴师动众的道理。只是林姑娘也来,老太太正要为她做些事情才好排解心情呀。”
“林姑娘小小一个女孩儿,虽说若得在老太太院里养活日后对她有好处,可这一老一小,一个失女一个失母,正是最悲痛的时候,凑到一起岂不是双份的伤心。只怕两个人一对眼,就要抱头哭一场,时间长了还了得?这老太太和林姑娘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王凤姐一想,也忍不住头痛,的确如此,这原是她没料想到的。
杜云安说的是心里话,今时不同书里,书里的时候贾母有时间缓过来,等黛玉进京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如今却不然,她乍闻贾敏亡故的消息,在最难过的时候见着‘水做的’林妹妹,恐怕真会哭出病来。或许贾母扛得住,但林妹妹却不一定了,她也和贾母现在所处的境地一样,根本没来得及缓解丧母之痛。
“况且老太太年高,林姑娘也还小,照顾着也费心神。”平儿也说。
云安见话就要到了,因而直白道:“姊妹在一处却更好,一来二姑娘长几岁,性儿也好,平日也习惯照顾妹妹们;二来小姐妹之间有话聊说,林姑娘对着姑娘们反而能将伤心思念说一说,省的她为孝顺老太太憋在心里反而更伤身;第三,说句冒撞该打的话,二姑娘的生母也没了,只有她最能体会表妹的心,这些她都扛过一遭儿来了,她说的林姑娘许是更能入心……”
话不用多说,王凤姐就全领悟了,她想了半晌,点头道:“好!是个法子!有枣无枣打一棒,我需得试试看。”
……
过二日,王熙凤果然寻了机会在贾母面前说了,只是她的话更体贴贾母,诙谐奉承之处,是杜云安远远不能及的。
贾母怔了许久,搂着凤姐哭道:“你倒比琏儿更像是亲的了,往日你姑妈也同你一样贴心,我这些儿孙里头,竟然是你最像你姑妈……又孝顺又体贴,心里头把所有的都替人想周全了,嘴上还来的。我的敏儿呐,你去了就像是割我心口上的肉啊!……”
又大哭一场,过后老太太倒果真打起了些精神。
王夫人听贾母吩咐拾掇出些空着的房舍出来,很摸不着头脑,贾母便把凤姐的话说了,对王夫人赞道:“她和你一样贴心,只是她嘴巧,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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