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和黛玉往火盆里再添了一把松枝,站起身来迎她。
湘云方一进门, 看见这情景就笑起来:“你们在烧松盆?”
两人请她在厅里坐下, 湘云还回头看窗外,跃跃欲试:“我小时候后也爱和兄弟们一起在正院里烧松盆,我最会挑松枝了,我添的松枝烧起来火跳起好高, 到晚上合家跨火盆的时候, 婶娘都让我第一个。”
这庭燎正是烧的越旺越好, 有“旺相”一说, 合家跨火盆寓意“燎去旧灾晦,迎来新旺福”,云安和黛玉都笑:“一会子你也替我们烧, 晚上咱们一起跨松盆。”
湘云就撒娇:“亏得还有你们,宝姐姐忒可恶, 先前说亲道热, 今儿便弃了我回家了。”
黛玉想到扬州的林如海, 强笑道:“姨妈和薛大哥哥都在这里, 宝姐姐自然要合家一起守岁过节。”
此时香菱捧了一个梅花式的雕漆小茶盘来给湘云上茶, 湘云打量她两眼, 笑问:“这个丫头不是老太太给的罢?”
云安笑道:“是我家里带来的。”
湘云就又上下看了两眼,心内诧异,看这丫头生的不让鸳袭等人,举止神态也很好,她原以为是老太太给杜云安的,谁知竟不是,听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是王家舅母给的,却是她家里的人。那等小门小户家里,也能调理出这样的丫头吗?
黛玉素来通透,此时奇道:“怎么只许这里配有琉秀的女孩儿吗?我屋里的这几位姐姐,可比你们这里的差了?”
云安喝茶淡笑,湘云知道自己陡生出的那点子小家气叫两人看破了,登时红了脸,忙赔笑:“姐姐们饶我罢,我见过几个人呢,偏这些个人独独老太太跟前的最出类秀出,比如我的翠缕,原也是老太太给我的,比过我家里所有的那些。这才见了个好人就以为是老太太给安姐姐的。”
云安见她虽冒失了些,但坦诚爽直,便笑着拉过香菱解围:“香菱本也是绅宦家的女儿,只是一时受了难在我家暂住,不怪你看错了。”
史湘云拍手笑道:“这可好了。”说着就叫翠缕赏香菱辞岁钱。
翠缕天真可爱,听信了云安的话,便不敢几十个钱打发了香菱,从袖子里拿出一对银锞子放进小荷包里,当真将一份看的过的表礼送给香菱。
湘云余光看见,也不好理论,只得当做没瞧见,因问云安:“今日祭祖,舅母怎的没接你回去?”
云安一怔,方明白她说的是李夫人,李夫人认她做女儿本就是权宜之计,还一心盼着叫李家认回她们兄妹俩呢,怎肯真叫她去王家的宗祠,认王家的祖宗。云安莞尔一笑:“我是义女,名字未写入族谱。”
湘云便一梗,说安慰的话不好,不说也不好,暗恨自己方才开口没过脑子,只得干巴巴的道:“我今年也不回去,咱们正好作伴儿。”她婶娘倒是打发人来接了,她当时与宝玉玩的正好,便借口着凉不能见风躲了过去,今日老太太并宝玉等都去东府祭祖,她自己在致远斋里,方有些后悔不该留下——能祭祖、祭祖的挨次乃是她这等闺阁女在宗亲面前显露地位的最好的机会,尤其她父亲这一脉只剩她一人,正该在祭祖时提醒一下宗亲们长房还有人在呢。
黛玉脸上不大好看,觉着史家姐姐忒不经心,她方才已刺过一句,这时刚要开口,手就被云安轻轻拉了一下。云安听了那许多这位史大姑娘的故事,又与她接触过这许多回,知道她豪爽活泼、心直口快是有,但聪明机灵也是真的,大抵这女孩儿跟着叔婶过活,多有不如意之处,才有时会将机锋藏进直肠子的表象下——每常既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小心机,又不招人讨厌,别人还不好跟她计较。
说白了就是从小的生活环境逼的罢,豪迈爽直、英气顽皮是天性,也未必不是史湘云内心里藏着‘若托生成男儿就好了’的意愿。杜云安上辈子喜爱这位比宝姑娘更甚,这会儿也看的出史湘云的确不是有意如此,她是大说大笑久了收不住口,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秃噜出些不过脑子得罪人的话。
云安这点子心胸还是有的,但也只有这点子了,只像现在这样‘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就好,万万不肯如黛玉迎春两个那种上心用意了。杜云安残存的上辈子对红楼百花的那点子‘慈心’已在黛迎二个身上用尽了,她自问没那么大的能耐精力去拯救所有人——便是香菱,也不过是因她一头撞进杜家来,况且替她打听她母亲封氏的下落并不太难。杜云安却也只能帮她到此地步,她母女两个相认后就是各自道路了。
杜云安有时都觉自己忒冷心冷肺,明明看到许多日后悲剧的苗头已发生,却皆袖手不语。她心里的那本账上,远近亲疏分的太过清楚,只心上的几个都已耗尽她的精神,于是心之外的那些人就顾不得了。
她的手温温热热的,黛玉不自觉的依偎过来,杜云安顺手的就将她揽到怀里了。
湘云见她二人动作亲昵自然的恍若本该如此,心下忽然又酸涩又艳羡,觉着她这几日刚生出的那点“宝姐姐比亲姐姐也不差了”的念头有些立不住了。
“好姐姐,你们理我一理。”湘云到底心宽,也凑过来,拉着杜云安的另一边肩膀撒娇。
黛玉嘟起嘴来,爱娇吃醋的推湘云,不肯叫大姐姐也搂着她。
若不是云安力量大,这会子已被身上这两只猴儿闹的仰倒下绣凳了。三个人闹了一回,方才的尴尬就都扔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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