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规则很简单,只收十二岁以下的男孩子。他不要求任何回报,钱和女人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唯一所愿,便是培养出称心如意的弟子。
一支菸抽完,九鬼徒手碾灭尚在燃烧的菸头,起身走到少年的身边,用审视的目光轮流打量他们。前几天外号金山的毒枭发了封电报给他,要他送个孩子回去,说是自己的儿子要去外面上学,需要个年龄相近的保镖跟着。
两个孩子身手差不多,选谁好呢?
乔军性格开朗,服从性较强,是个当保镖的好料子。林阳沉默寡言,经常一个月不说一句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做保镖也算是个优势。
望着两个虽然尚未成年却可以杀人于分秒之间的弟子,一抹笑意掠过九鬼瘢痕累累的嘴角——自己的路,让他们自己选。
“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们中的一个下山,你们……谁想走?”
闻言,乔军立刻扬起脸,声音却被师傅那隐含着重重心思的视线压住。他数不清见过多少次,有的人因为一句话不合九鬼的心意,便被打得口吐鲜血。师傅的问题,未必有完全正确的答案。
林阳依旧默不作声,彷佛师傅的提议与他无关。他抓起把草,放在嘴里嚼烂了,吐进脏兮兮的掌心挤出汁水,敷到脚底那条被利石划出的、鲜血淋漓的口子上。这地方盛产草药,他早已学会分辨哪些可以用来治疗自己。九鬼不单教他们格斗,还教他们识字算数和一些物理化学知识,以及中英缅越四种语言。这里食物匮乏,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十四岁了,他只有一米六高,体重不足九十斤。即便如此,细瘦的胳膊腿仍充满了惊人的爆发力。
没人说话,倒是在九鬼的意料之中。这两个孩子能活下来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比其他人更强壮也更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无论将来是做保镖还是杀手,一定非常出色。
“不想回家么?”
九鬼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别在大腿上的军刀,抖手朝上扔起。精钢刀刃反射着晨曦的光芒,于空中耀出银色的弧线。蓦地,刀柄被腾空而起的脚背踢中,刀尖飞速旋转直朝林阳锋利而去——
啪!
分毫不差地攥住刀柄,林阳抬起浓密的眼睫,幽深的瞳孔里映出师傅那张恶鬼般的脸。
“我没家。”
正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从齿缝中挤出,他缓缓给出自己的答案。
—
林间的夜晚,水汽重,温度低。盖在身上的绿色军用毛毯潮得像是能拧出水来,却只能依靠它来驱寒保暖。乔军抓起用木棍捅了捅火堆,好让盖在炭灰之下的余火充分接触氧气,多散发点热气。
缩回毯子里,他转脸看向仰躺在火堆另一侧、双眼直视星空的林阳。火光映在那清瘦的脸上,照亮少年纤细却已凛冽的线条。尽管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不会有答案,但乔军还是试着问:“喂,你为什么不想走啊?”
果然,对方翻了个身,故意无视了他的疑问。林阳一直这样,乔军实在是习以为常。虽然朝夕相处了五年,但他从来不瞭解林阳。到这来的孩子,大多是父母交不起地租,又或者犯了事却无力支付给掌权者赎罪金,只好用家里的孩子来抵债。也有父母双亡的,无依无靠,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饿死,要么去娼街接客,直到被毒/品和客人折磨到死。而来这里,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林阳和他们都不一样,刚来这的时候林阳一句缅语都不会说,完全听不懂其他人说话。他也不像是田间地头长大的孩子,皮肤白的像纸一样,手上连一枚茧子都没。曾经乔军以为,这个肯定是在城里长大的小男孩连前三个月都挺不过去,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和自己一样,撑到今天。
“我也没家,我爸抽粉抽死了,我妈跟着马帮的领队走了,我姐和我妹都被卖去娼街,就剩我自己了。”就算林阳不理自己,乔军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明儿就分开了,他希望唯一的夥伴能听听自己的过去,尽管那对林阳来说可能无足轻重,“我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把姐妹们接出来,让她们过好日子。”
旁边传来声叹息,他听林阳哑着嗓子说:“你有目标,有寄托,我……什么都没有。”
见对方终于肯和自己搭话了,乔军撑起身,伸胳膊拽了拽林阳身上的毯子:“你到底是从哪来的啊?我知道你不是缅甸人。哦对,我也不是,我爸是来缅甸做玉石生意的中国人,我妈是这边人。”
显然是对他的血统没什么兴趣,林阳又陷入了沉默。从哪来的,根本不重要。他的家远离这片罂/粟丛生的土地,远离战火与毒/品,那里没有血腥的杀戮与纷争,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他永远也回不去的世界——
清脆的高跟鞋声“哒哒”穿过走廊,一位面容娇美,身材纤瘦的少妇疾步走到挂有教务主任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她拢过耳边垂落的卷发,吸了口气,抬手敲开的办公室大门。
“闫主任,对不起,我来晚了,单位今天有会。”少妇进门先道歉,继而将目光投向立于桌边一高一矮两个男孩。高个男孩脸上挂了彩,看得她心头一揪。矮个的男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闫主任推了推瓶子底厚的眼镜,语气里满是不悦:“林太太,你们家林阳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因为打架被请家长了,按理说事不过三,上次就该给他停课的处分,你看看,今天又给六年级的打进医务室了……哎呀,你们两口子都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怎么生个活土匪一样的儿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