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你们出的起那问路金吗?”
“你们进得了长安的考场吗?”
“谁出入那考场如自家厅堂一般?”
“谁卖官鬻爵如处置自家家中米粮一般?”
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殷州的学子,多半都是寒门子弟,也多半是交不起那问路金,进不去那进士考场的人。
有人突然开始低声抽泣。
寒窗苦读换来的,是看得着摸不到的通天路。
若是这样,他们为何而读书?为何要去识字习文?便只是为了受这种屈辱吗?
高坐在扶手上的李照仿佛看出了这些面有哀戚的学子们心里在想什么,她将手中新刊直接抛了下去,随后又将秦艽手里的抢了过来,一并丢了下去。
“我问诸君,你们是为什么而读书?”
散落的纸张伴随着李照的发问。
起初并不敢有人将自己的私欲表露出来,他们只是在小声交头接耳之后,说着诸如为明事理而读书,为救世济民而读书,为一方百姓而读书这样的话。
而渐渐的,在李照的凝视之下,有一个矮个子的学子突然亮堂起声音来,喊道:“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
“好一个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李照抚掌赞叹了一句,说:“这位朋友说的不错,为了不饿肚子而读书,的确是一个非常正当的念头。”
松无恙的手始终护在李照的身侧。
她偏头看着李照,脸上流露出了崇拜的神情。
在说这些话时,李照像是浑身都散发光芒一般,叫松无恙不敢,也不舍挪开眼睛。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阿姐是为救世而来,是为点醒世人而来。
是光。
接二连三地有人抒发己见。
“那我是为了挣钱而读书”有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着说道。
也有人说是为了当官儿读书,更有人说是为了做人上人而读书,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光宗耀祖而读书。
百姓们转头去看自己身边那些毫不掩饰欲望的学子们,眼中却没有鄙夷,而是带着一些新鲜和好奇。
李照突然站了起来,她展开双臂,说话时,眸子中闪烁着未明的兴奋与激动:“为自己而读书,为家人而读书,都是你我活在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欲望。而这个腐朽的科举制度却将诸位的一点欲念都打压得抬不起头,跨不进门,是谁错了?”
“是你们吗?”
“是孔圣人吗?”
“是授道恩师吗?”
“都不是!”
封杨儿适时地握着佩剑跨入客栈内,他鼓着掌,抬眸看着高高站在二楼扶手外侧的李照,问道:“那是什么?”
“是你。”李照眸子一厉,指着封杨儿说道。
众人顿时哗然。
他们知道这位身穿金甲,腰佩宝剑的人正是负责殷州沁园客栈搭建的人,其手底下更是有着数不尽的精兵。
惹恼他,他该不会就此大开杀戒吧?
人们心中惴惴不安,原本被李照一翻演说而触发的激动也变成了有些后怕。
“为何是我?”封杨儿玉面不怒反笑,挑眉说着:“沁园客栈在各地开设育幼院,学堂,医馆,粥棚,为天下寒士提供物美价廉的住处,为离家流民带去生之希望。我们教人识字,教人明理,办新刊欲启蒙众生,我们何错之有?”
“是呀,何错之有?我听说粥棚给老弱病残派粥,都是不要钱的呢。”
“何止,据说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不用付束脩的,只要你想读书,女子都能去。”
“对对对,我听说过这个,好像是说要推行什么九年——九年什么教育。”
大堂里的人叽叽咕咕地议论着平日所听所闻,对沁园客栈那是大加赞赏,是以,转而看李照的目光就不太友好了。
李照下颌微抬,抱臂道:“你们错在唤醒了他们,却不给他们前进的机会。”
他们?
他们是谁?
大部分人都在疑惑。
而学子们已经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了,一个个脸色煞白,时羞愧,时悲怆。
“你们的确是办了学堂,办了这新刊。可你们的学堂只收孩童,你们的新刊十文钱一份!多少人出不起这个十文钱,又有多少人因为被你们的新刊触动,而又举头望不到出路,只能如困兽犹斗?”
一番话轻飘飘地自李照之口而出,却是砸在了众学子的心头。
封杨儿大喝了一声好,他转头看了一眼大堂中神色各异的学子们,说道:“往后,新刊便改为免费!凡有心翻阅者,皆可于沁园学堂领取,凡有心求学者,皆可入沁园学堂学新义!”
场面顿时沸腾了起来。
李照鼓了鼓掌,功成身退。
有人高举着第二期新刊,指腹按在那刊物侧边栏的勉励话语上,激动地复述道:“为端朝之崛起而读书!”
“为端朝之崛起而读书!”
“为端朝之崛起而读书!”
山呼海啸。
他们欢呼他们的,李照一脸冷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松无恙跟在她后头,亦步亦趋地问道:“新刊若是不要钱,岂不是会让客栈亏本?”
毕竟刊印要钱,请人分销要钱,雇人写稿也要钱。
“不要钱,只是开始,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学子会成为继育幼院之后,第二笔以人的名义积攒而成的财富。”李照说着笑着,回身将门给关上了,顺便也把松无恙关在了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