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起身将他扶起来,并没有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说:“麟玉,我很喜欢一位叫做赵翼的先生的一句诗,如今我将它分享给你,可好?”
“什么?”墨炆有些困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李照徐徐念出,随后,继续说道:“先生的这句诗与我个人的领悟略有不一样,所以此处我只说我的想法,我认为此后,并不是先生们的时代,而是你们的时代,是你们这群朝气蓬勃的端朝新青年的时代。我如此说,你可懂?”
新刊作为月刊编纂到现在,已经是第五期,而李照的脑子的东西几乎耗光了。在九十四给她传回真正有用的那些书籍之前,她需要借助这些有志之士的力量,将新刊继续办下去,里面的文章还不能太拉胯。
当然了,也并不是全无希望。
就顾奕竹这几个月收到的回信里看,虽然攻讦不少,但也还是有许多热忱如墨炆这样的人。他们是这片土地的生机,他们身上有着李照所没有的,对这国家最为真挚的爱。
这些人虽然大多数都只是寒门士子,并没有多少财富和权柄……
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你的意思是……”墨炆大步走向桌边,捧起自己的书稿扭头问李照:“我的文字,也能如先生那样,称为引领黑暗中的人们前行的那束光?”
李照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心,点头道:“是,麟玉的文章虽然不如先生们那般字字珠玑,可却谆谆善诱,能给同道们一点触手可及的期待。”
墨炆有些晃神,他又哭又笑,捧着自己的稿子跌坐在椅子上,转瞬间泣不成声。
听雨轩里十分安静,所以纵然是在外面,也能清楚的听到堂屋里的哭声。墨本申手里捏着一个绣金丝的布袋子,人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数次,却没进去,而是折返走了。
“老——老爷?”仆人远远瞧了一眼,还没出口,墨本申的身影就已经瞧不见了。
堂屋里的墨炆自然是听到了仆人这一句老爷,他猝然收了声,脸色僵硬地抬眸看向门口,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
墨家的情况如何,李照并不清楚,但看墨炆这脸色,想必他跟他父亲是势如水火的。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嗑药成瘾的儿子,对一个当着父母官的父亲来说,面子上怎么都不好看,从而导致父子关系僵硬,也是再所难免的了。
走了个墨本申,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个美妇人。
这位美妇人看着与那秦姑姑有几分相似,但要更加丰腴一些,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她曼步进了听雨轩,朝迎上来的仆人摆了摆手,接着径直走入堂屋,站到了墨炆面前。
她动作很快,根本没给墨炆反应的机会。
所以在她那一巴掌甩出来时,把如临大敌的墨炆给甩了个怔忡。
“上不孝敬父母,下不善待妹妹,成日服用那五石散,行散之余还要冒犯兄长,你何苦当人?!生成那畜生不更惬意?!”美妇人一开口,便全是责难。
李照瞥着墨炆这态度,只怕这美妇人就是他娘了。
可没等李照继续看热闹,那美妇人便是眸子一转,对着李照就开喷了:“还有这等人,形容潦倒,神色猥琐,你随随便便领进家门也就罢了,这听雨轩左右不过是你的地界,你爱怎么藏污纳垢那是你的事!可你怎能纵他对你兄长行凶?畜生!现在就跟我去你兄长那儿赔礼道歉!”
一句畜生,骂了两个人。
“这位夫人……”
可李照开腔不过四个字,就被那美妇人侧头干唾了一口,说:“你也佩同我说话?我乃陈留谢氏嫡次女!你算个什么东西?休要脏了我的眼!”
哟嚯,没想到,墨炆的娘亲竟然是陈留谢家的人,而且还是嫡女。李照挑了挑眉,沉默着没说话了。
倒是墨炆,在听到母亲如此对待自己是挚友时,不知怎的生出了反抗的勇气,一把甩开母亲。尔后,他蹭的站起来,驳斥道:“明空乃是我的挚友,是我的同道!母亲若是不喜,我可以与明空一道离开,反正这地方也容不下我!可母亲休要侮辱明空!外祖曾说过,英雄不问出身。明空眼界独到,能赏识我的文章,能识得鲁迅先生那样的人物,便已经高过母亲你不知多少!”
他不提文章,不提同道也就罢了,一提,美妇人的脸色眨眼间就变了。
她气得嘴唇泛白,指着李照的手直抖,“好啊!他就是那等带坏你,让你沉溺于新刊那种反三纲五常的歪风邪说里的贼子是吧?且容我去喊老爷来,这就将贼子擒拿斩首,以儆效尤!”
说完,美妇人就要转身往堂屋外走去。
墨炆连忙一把拖拽住美妇人,尖着嗓子说道:“母亲若是要斩首我的同道,那便将我一道给斩了,否则,儿子绝不独活!”
一旁看了一场活话剧的李照叹了一口气,开口问美妇人:“夫人可是麟玉的亲生母亲?”
“是与不是,干卿何事?!”美妇人是半点好脸色都不给李照。
李照也不与计较,甚至对美妇人的冒犯没有生出任何不悦,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若是,在下就有些奇怪了,都说慈母慈母,怎么到了夫人这儿,却是不给自己的儿子半点解释的机会?若你肯听,自然也就能知道麟玉并不是有意去服那五行散。当然,若您并非麟玉的亲生母亲,这诸般种种,倒也能有个合理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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