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顾奕竹先是爽朗的笑了几声,接着继续说道:“明空希望这天下是普通人的天下,而不是皇帝、世家的天下。她希望这片土地能为她提供哪怕一隅的栖身之所,而不是如今这样,处处战乱,内忧外患。”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就刮起了风,沙尘顺着风卷入客房里,将窗户吹得吱呀吱呀作响。
阮素素端着汤药在门口屈指扣了扣大开着的门,说:“柳公子该喝药了,辛夷去了城东,无暇过来看顾你,便托了我过来,说是一定要看着柳公子喝完。”
柳越连忙起身朝阮素素道了一声谢,快步过去将她迎进来,在接过她手里的托盘之后说道:“劳辛夷姑娘和阮姑娘费心了。”
“素素今天怎么没去城外?不是说西门要开始拆铁轨了?你不跟着去看看吗?”顾奕竹停笔,笑问阮素素道。
三日前,秦艽和薛怀把千巧门门主西门给请了过来。
不单是西门来了,他的三个徒弟,包括那个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洛姜,也跟着过来了。这师徒四人一进同昌,就被李照留下的手稿和图纸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之后更是二话不说就开始部署城中大小工事了。
西门与他三个徒弟的脾气虽然都十分的怪异,但只要让他们产生了兴趣,便是不给银子,他们也甘之如饴。
“是,洛姜姑娘带了一票人去了城东,宫灵姑娘则是在城里忙活着。要不是海叔领了人回来,光是城里的各处,就已经不够人手了。”阮素素说起这个,脸上就带了丝愁容。同昌如今是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人,但同昌最缺的也是人,“我想着,看能不能去劝说同昌迁走的那点百姓回来。”
当时同昌城的百姓们迁走是基于他们自己的诉求而决定的,阮素素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也就赞同了这个计划。
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真到了同昌各处事宜纷纷展开时,她才知道到底有多艰难。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顾奕竹忙安慰她道:“我来,也就是为了解决同昌的用人困难。”
李照的原计划是在剑南道与陇右道接壤的这一带建立起数处坚实的壁垒,所以同昌自然不可能独自发展,称为一座格格不入的孤城。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计划的庞大,实施起来时,所需要的钱粮人手都是寻常难以想象的。
顾奕竹来时,调用了沁园所有可用的力量,在保证各处沁园正常运转的情况下,将人手和资源优先供给给同昌一带。
“光是靠我们,又如何能够?”阮素素叹了一口气,坐在顾奕竹旁边说道。
柳越听了半晌后,问道:“为什么当初你们会迁走同昌的百姓?你们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理应涌泉相报才是。”
“我们并不想强求他们留下。”顾奕竹转头对柳越解释道:“大多数人有拥有的不过是刹那的兴奋与激动,热情退却之后,剩下的便是惶恐了。当时同昌城里剩下的那几百个百姓里,十之有七是已经被吓破了胆的。”
这样的人留在同昌,只会给同昌带来麻烦。
所以李照在征求过同昌残存的百姓们的意愿之后,提出了一个迁徙的计划,并亲自推动了这个计划。
“奕竹是觉得,我不能去?”阮素素自然是听出了顾奕竹这话里的话,拧着眉头道:“眼下缺人,就该将他们一并征用了,待到战时,再做遣散便是了。”
顾奕竹摇了摇头,转眸落在自己面前的信上,勾勾画画的间隙解释道:“同胞之情并不是天然形成的。”
李照就这件事和顾奕竹探讨过很多次。
她觉得要想让德胜军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那就得让德胜军时不时的处在一种高压的氛围之中,让他们彼此的羁绊加深,从而促使的德胜军的团结。
对于她的想法,顾奕竹当然是赞同的。
所以顾奕竹此时面对着同昌人手紧缺的问题,反倒没有其他人那么着急。
“我听着倒是觉得十分有道理。”柳越细细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一只强有力的军队须得有高于常人的凝聚力,才能所向披靡。”
阮素素抬手揉了揉额角,睨着顾奕竹与柳越,无奈地说:“你们两个这清闲得要命,倒也不知道城里如今是忙成什么样了。就连辛夷,都去了城头做工,一双手是磨出了水泡,夜里偷着挑了。”
顾奕竹老脸一红,将手里的笔和信推到柳越面前,匆匆拉着阮素素起身道:“是,这事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既然是吃苦,当然我也不能落下。”
末了,他又扭头对柳越说道:“如此,这些章与情报便交给慎行你了,等到夜里回来时,我再复审一遍就好了。”
柳越这下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奕竹推着阮素素离开。
临到出了门,阮素素还在喊着:“柳公子可不能忘了吃药,切忌要吃完,不然到晚上辛夷回来,我可不好交代。”
阮素素惦记着的辛夷此时正在东城门的城墙根下,跟着她师兄亚乎奴和其他刚入城不久的流民一起干着活。
亚乎奴一头长发被随意地绑在脑后,袖子和裤管都被他卷得老高,混在流民堆里,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清风谷百里霜的关门弟子。
“师兄,喝水。”辛夷擦了擦手,将药茶斟满后,走过去递给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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