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想起了姜笑说过的最危险的三类鸟笼,其中一类,是笼主为小孩儿或者病人的鸟笼。
小孩没有形成完整的、有逻辑的意识世界,年纪越小,他们越缺乏对世界万物的逻辑。而病人——尤其是精神病人——被病情困顿的思维将会让所在的“鸟笼”呈现出相当可怕的混沌。
余洲背脊一寒:他期待他们不会遇上这样的鸟笼。
“我可以在这里演示一次,信者自生。”付云聪说。
鱼干来劲了:“我要看电影。”
“不是电影,是真实存在的、我曾看过的一个东西。”付云聪抬头看天空。
被阴雨笼罩的天空中央,像裂开一样露出了一线湛蓝。那一点儿湛蓝浓得如同颜料,很快把阴云染色。蓝色的范围越来越大,从蓝色中有什么更灿烂的东西钻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付云聪说,“但我想,它应该很喜欢云海,就像真正的鱼要在水里生存一样。它此时此刻就在我的头顶上。它来了。”
他描述着,像说服自己,和说服眼前的人。
临江中学范围内,雨消失了。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中,一条巨大的、灿烂的鱼穿过肥皂泡一样幻动的光线,在阳光和空气中舞动它长而飘逸的鱼鳍。
它的鱼鳍轻得像纱帐,在一瞬间让余洲想起了海中浮游的水母。
但它比水母更大、更沉重。它在临江中学上空盘旋,日光洒在它的皮肤上,折射、散射,幻化成七彩的光线。
“我见到的它是幻象。”付云聪说,“现在你们看到的,是幻象的幻象。”
他低头看趴在余洲头顶发愣的鱼干。
“你跟它很像,就是小了一点。你们都有一个角。”付云聪比划着,温柔地说,“你长大了也会变得这么漂亮吗?”
鱼干只是愣愣仰望头顶的大鱼,一言不发。
余洲说:“听说这条鱼叫安流。”
鱼干的鱼鳍就像手一样紧紧抓着余洲的头发,几乎让余洲疼得哼出声来。
“安流……”鱼干用只有余洲听得到的声音说,“原来这里,也有人知道安流……”
这条惊人的大鱼让付云聪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姜笑把她的秘密告诉我,我也要跟你们分享一个‘鸟笼’的秘密。”他举起双手,像在空气中撕裂了什么。
大鱼消失了。但蓝色的天空尚未消散,一道裂缝出现在天空之中。
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裂缝之外是黑色的空间,仿佛吞没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是人的眼睛所能观察到的最纯粹浓重的黑。
在黑色的空间里,有一道细长的、亮着光线的裂口。碎雪从裂口中落下。它们穿过黑色的空间,穿过蓝色的天空,尚未落到余洲手中,已经化为水滴。
“这是‘鸟笼’之外的空间。”付云聪说,“但我不知道上方的裂口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有雪。”
这是付云聪抵达的第一个“鸟笼”,他在无人的“鸟笼”里成为笼主。
因此他没有经历过从一个“鸟笼”前往下一个“鸟笼”的过程。
那是余洲见过两次的漆黑隧道。
无数的鸟笼,原来就藏在那漆黑隧道之中,累累如卵。
留付云聪独自回忆江面路上的各色人物,渔夫帽带着众人在河堤边上找了个桥洞,架起石块铁架,开始烤鱼。
他指点余洲他们在浅滩捞鱼,余洲和樊醒学得很快,柳英年的眼镜掉进水里几次之后,湿着双脚上岸了。
岸边,姜笑正捏着鱼干尾巴问它,那条大鱼和它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然而无论怎么问,鱼干都不肯说。被问得心烦了,它用鱼鳍捂着不存在的耳朵大声说:“不记得了,我没有脑子!”
继续再问,它装出哭相,抽抽搭搭:“我又长不了那么漂亮,你们为什么总要用这种事情刺激鱼家。”
姜笑总会适时提醒:“说不定你吃了你那硬心脏,你就变成那么漂亮了。”
说也说不听,姜笑凶巴巴拎着它:“你快恢复原形!你恢复原形了说不定咱们就能从些鬼鸟笼里跑掉了!余洲再不回去,他妹妹怎么办!”
鱼干在她手里装死。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却不肯跟我讲你的。”姜笑语气一软,也开始装哭,“咱们还是同伴吗?”
装哭不奏效,鱼干直挺挺地摊着。
她把鱼干一扔:“不要你了。”
鱼干爬回到姜笑身边,小心依偎她的腿。“没说秘密的也不止我一个。比如……”它转来转去找目标,忽然闻见渔夫帽手里烤鱼刚刚飘出的香味,“比如他!”
鱼尾笔直指向渔夫帽。渔夫帽头也不抬:“找死吗?”
一行人里唯一不怕渔夫帽的只有姜笑和樊醒。姜笑好奇问他:“大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们?”
渔夫帽沉默。
“还有你的帽子。”樊醒接话,“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连睡觉也不摘下?哦不对,你不跟我们一起睡觉。”
焦点不集中在鱼干身上,它立刻来劲了:“我知道!他秃顶。”
渔夫帽目光冷冷扫来,鱼干火速软在姜笑脚踝上装死。
最不敢惹渔夫帽的余洲和柳英年对个眼神,柳英年鼓足勇气:“帽哥,你这样遮遮掩掩,老跟我们融不到一块儿去。这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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